大聯盟史上最傳奇救援投手馬里安諾‧李維拉：「人生還有無數的可能性。」

「就這樣吧，哈凱，我就到這了。明年你不會在這裡看到我了。」
「你每年都這樣說。」哈凱說。
「不，這次我是認真的。」我說。
「你就像是那個大喊狼來了的小孩，」哈凱說。「明年你又會回來，說不定再過一年你還是會在這裡跟我說同樣的話。你絕不會退休的。」

我跟哈凱這番對話已經重複了六次了，還是十次？我們常常這樣說，因為春訓是我一年之中最不喜歡的時刻。有時你會聽到哪個人說春訓是人生的隱喻，重生的象徵，帶來一種萬象更新的期待。我從沒真正感受到這份狂喜。我把心都放在家裡。離開克拉拉和小孩們對我來說一直是件難事。家是我們祈禱與開懷大笑之處，是我們互相扶持的場所。離開前看到兒子們在遊戲間玩耍，而我這一離開又是整整一年，一想到這件事就讓我掉下眼淚。

這種感覺，就像突然遇到一股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颶風。

當我二十三歲時，離開家裡並沒有那麼容易，到了四十三歲時，仍舊是一件難事。我是一個在固定程序中才能自在存活的人，如果固定程序被打亂了，我會覺得非常不安。

然而，在我第二十四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春訓中，我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不是因為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春訓，是因為我目前體格狀況相當好。花了九個月從堪薩斯市的傷痛中走出來後，我的膝蓋變得非常強壯。整個身體都感到非常強壯有力。無論是在外野奔跑、接滾地球或是跟其他隊友一起練習─都讓我非常感謝主給予我再次回到球場的機會。

在實戰投打練習投了二十球後，我的老捕手搭檔與好友荷黑．波沙達嘲笑我。　　「二十球了，你投太多了啦！」他說。

讓他笑吧，隨便大家去說。我重新穿上球衣，能夠上場投球了。我不會將這樣的福份視為理所當然。

接下來幾天我在牛棚試投了幾次，一切順利，接著我在三月九日首度於春季練習賽亮相，只比我正式宣佈即將退休的媒體記者會晚了幾個小時。我們的對手是亞特蘭大勇士隊。我讓丹．阿格拉(Dan Uggla)敲出二壘方向飛球拿下了一出局，接著三振了璜．法蘭西斯科(Juan Francisco)，克里斯．強森(Chris Johnson)則是拿著球棒呆呆看著好球進壘，很快就拿下了這局。拿下第一個出局時，感覺再好不過了，讓我對這一季充滿樂觀的期待。
　　　
開季六星期，我在十三次救援機會下拿到了十三次救援成功，這一天，我站在堪薩斯市的考夫曼體育場投手丘上，這次我不是傷患，而是救援投手。我比較喜歡現在的樣子。

這一天對我來說感觸良多，從很多方面來看都是如此。比賽開始前五個小時，我跟堪薩斯市的公益團體安排的十八個人會面。這一整季，無論在哪個地方比賽，我都會找時間做這件事，跟一些我平常不會接觸到的人見面聊聊。他們可能是球迷、體育館的招待人員、咖啡廳的員工、收票員，一些維持棒球比賽正常運作的幕後工作人員；那些堪稱為棒球比賽順利舉行的命脈，努力工作的人。在克里夫蘭，甚至有一個是場邊加油團的傳奇鼓手約翰．亞當斯(John Adams)，他總是在露天看臺最上方奮力擊鼓，努力激勵印地安人隊的士氣，幾乎是從我出生開始，他就已經在場邊擊鼓了。

而這些私下的會面，跟我最後一年經歷的所有事物都令我同樣印象深刻。我不是試圖要成為高人一等的人或是英雄；我只是單純想藉由這個機會感謝這些人付出的貢獻，與其堅定不移的支持，讓我得以參與他們的世界，而非他們加入我的世界。或者說，藉由這個機會讓我得以一窺他們面對的逆境與悲劇，這也是我所能提供的一種，或許能夠稍稍減緩他們困境的方式。

我因此得以跟全國各地各式各樣美妙的人士接觸，而這些回憶會永久伴隨著我，就算是我在五月十一日堪薩斯市的比賽開打前，拜訪過最悲慘的布瑞塞特(Bresette)一家與名為強納斯．博徹特(Jonas Borchert)的年輕投手的回憶也同樣美好。來自堪薩斯州歐弗蘭帕克(OverlandPark)的布瑞塞特一家，才剛遭受到難以想像的慘劇，當時他們正從佛羅里達回返家園。他們全家大多數人同時被阿拉巴馬州伯明罕機場顯示班機資訊的看板砸中。十歲大的小孩路克直接喪命，他的母親海瑟．布瑞塞特受到重傷，另外兩個兒子山姆與泰勒也受了不小的傷。當我擁抱孩子的父親萊恩．布瑞塞特時，我不知道該說或做什麼，我只能表示我的哀傷，並告訴他，我會為他的家人祈禱。

「你在我們傷心流淚的時刻，給了我們一份特別的禮物。」萊恩說。
「你們也給了我一份禮物，就是讓我與你和你的家人共享一段時光。」我流著眼淚說道。

聊到一半時，另一個十三歲大的布瑞塞特家小男孩喬，提到路克很喜歡棒球，不過非常痛恨洋基隊時，大家都笑了。

那天，在我跟如此多特別的人會面時，那種力量與啟發從我身體之中源源而出。我被布瑞塞特家面對這種極大傷痛時展現的力量給激勵了，同樣的激勵也發生在我見到十五歲大的強納斯．博徹特時，他來自密蘇里州的利斯薩米特(Lee’s Summit)，是名擁有強大宰制力的救援投手，得了癌症，不過他非常努力的與癌症對抗。還有瑞奇．賀南德茲，一名坐著輪椅的年輕人，他在家裡後院建造了一個讓殘疾人士能夠開心遊戲的場所。

每個人都說我願意每天撥出一兩個小時的時間跟他們會面，真是一個大好人，但我總是試圖讓他們明白，是我要感謝那些願意跟我見面的人，感謝他們給予我的一切。跟大家會面讓我的生命更加豐富。

回到之前受傷的場景不會讓我想起當初的創傷，而是滿滿的喜悅。我在比賽前做了接飛球練習(不過我保證不會跟跑得跟動膝蓋手術前那麼拚命了)。我迫不及待比賽快點開始，好讓我能上場投球。第八局時，牛棚的電話終於響了。哈凱接起電話。

「莫，第九局交給你了。」他說。

我上場，試著為安迪保住勝投，他跟皇家隊的詹姆斯．席爾斯(James Shields)纏鬥後稍佔上風。我先讓前兩名打者敲出游擊方向滾地球出局後，皇家隊的捕手薩瓦多．裴瑞茲(SalvadorPerez)敲出了右外野二壘安打，接下來的打者是麥可．莫斯塔卡斯(Mike Moustakas)，是個左撇子，鎮守三壘大關。他全力揮擊，打了四顆界外。現在來到滿球數，我投了顆外角偏高的卡特球，被他敲到了左中外野，相當深遠。那個球正好落在了我受傷的那個位置。我轉過身，望著左外野手維農．威爾斯(Vernon Wells)跑到那個地點將球接著正著。我們拿到了四連勝！ 而且隔天我又對上了莫斯塔卡斯，這次他敲出了右外野小飛球接殺出局，我替黑田守住了勝利，拿到了五連勝的佳績。

我在前三十次救援機會中拿下了二十九次救援點，覺得自己寶刀未老。我們完全是支非常有凝聚力的球隊，就連受傷也要一起─不只是德瑞克，馬克．塔克薛拉、柯蒂斯．格蘭德森、法蘭西斯科．瑟維里與艾利克斯．羅德里奎茲(還在髖關節手術後的恢復期)通通掛彩，我從沒見過這種狀況。我們不斷試圖想要找到解決這個困境的方法。

當我前去參加生涯最後一次明星賽時，我們還落後第一名六場勝差，美國聯盟明星隊總教練金．李蘭(JimLeyland)在第八局下半派我上場。當我走出牛棚大門，開始小跑步穿過花旗球場(Citi Field)外野時，〈睡魔降臨〉的音樂也同時播放，球迷們全都起立歡呼。我一開始覺得所有的一切都跟平常相同，就是一般的明星賽，直到我快到達投手丘時，才發現有些異狀。

整個球場只有我一個人。
真的就只有我而已。

美國聯盟的隊友都待著球員休息區向我致意。他們全都靠在欄杆上鼓掌。國家聯盟的球員也在一壘側的休息區做著同樣的事。在大家這樣禮遇我的狀況下，我顯得如此微末，如此驚慌失措，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回應。我先鞠躬，再送出飛吻。還揮舞帽子，然後將手放在心口上，心中只想著：「一個人要多有福份才能得到這樣的禮遇呢？」

但願自己能夠繞花旗球場一圈好感謝在場的每一個人。

比賽開始前，我站在休息室正中間，身旁全都是明星球員，他們應該為自己的成就為榮，以及能成為他們之中的一份子，是多麼光榮與值得誇耀的事。托利．杭特站出來說，他懇求美聯的明星球員們為我拿下這場比賽的勝利，並模仿饒舌明星好讓大家開心的振奮起來。

這整季充滿了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拜訪這個球場，還有那個球場，所有的地方都是最後一次。這場比賽也要結束了，我最後一場明星賽。現在這種下場方式是最能將記憶烙印在我腦海中的方式。
　　
當一個受人信任，讓人依賴的存在，對我來說意味著一切。
　　
我們在芬威球場面對紅襪隊，而紅襪隊的投手萊恩．丹普斯特(Ryan Dempster)決定要教訓一下艾利克斯。在幾次非常笨拙的失投後，最後他終於砸到了艾利克斯。我不敢相信丹普斯特居然會這麼明目張膽的砸人，更不敢相信球迷居然全都發出愉悅的歡呼。這份惡意從看臺區散發出來─很多人對艾利克斯叫囂，他們的臉上的表情相當醜陋。艾利克斯在第六局成功復仇，將丹普斯特的球打成了全壘打，最後我拿下了第三十六次救援成功。我希望這次勝利的精神能帶領我們繼續進步。

還剩下五周的賽事，我們距離外卡還有五場勝差，整個九月我們起起浮浮不斷掙扎，最後我清楚的了解到我最後一季的比賽並不包含季後賽。不過這是讓我非常難忘的一個月。九月二十二日，洋基隊發起了馬里安諾．李維拉日。克拉拉、我的孩子和父母全都到場，過去的隊友也都齊聚一堂，他們將我的球衣號碼─也是傑基．羅賓森的號碼退休了，並將背號放進紀念公園牆上，旁邊同時播放著金屬製品樂團的〈睡魔降臨〉。

這個情境遠遠超出我的想像，也讓我心中充滿感激與溫暖。我不知道他們會這樣做。這天我投了一又三分之二局沒失分，最完美的收尾就是我們獲得勝利，但我們以一比二輸球。

現在，四天後，我們即將迎接我在洋基隊職業生涯的第一千一百一十五次，與最後一次亮相。對手是坦帕灣光芒隊。牛棚大門開啟，我最後一次從牛棚跑出來，全場球迷全都起立歡呼。我在八局上半，兩人在壘一人出局的情況下登場，盡力拿出最好的表現，不去思考此刻這一刻有多麼沈重或是如何跟大家告別。這並不容易。我很快就解決掉兩名打者，接著我走回球員休息區，走進球員休息室裡的訓練室。我的前臂有些緊繃。我請訓練員馬克．利特菲爾幫我做些熱敷。安迪．派提特走進來時，馬克正在處理我的手臂。
「你怎麼跑來了？」我問他。
「我和基特想在你投完第九局前上去把你換下來。你怎麼說？」
「別這樣做。」我說。「拜託不要。你們懂我的，我想投完這場比賽，這是我的工作。」
「好吧。」安迪說，然後他就走了出去。等到我前臂比較鬆弛後，我便回到球員休息區，坐在板凳席上。即便我們的攻勢已經結束，我還是坐著不動。我只是想在最後一次上場前，坐在這裡一下，看看投手丘跟球場。

我不知道要怎麼度過這一刻。我一直將快要爆發的情緒壓抑的很好，然而我能感受到這份情緒快壓不住了。

最後，我站起來往投手丘走去。上場投球熱身。球迷再度起身為我喝采。首位上場的打者是捕手荷西．羅巴頓(Jose Lobaton)，他瞄準卡特球揮棒，打出一個回擊給我的彈跳球，我跳起來將球撈下，完成了這次守備。
一出局。

下名打者是游擊手尤尼爾．埃斯克巴(Yunel Escobar)。他放過一個卡特球，沒有好球一壞球。我再次投出稍高些的卡特球，穿過好球帶，無論怎麼看都不是最好的進球點，但埃斯克巴揮棒打成了朝羅賓森．坎諾方向的小飛球出局。
兩人出局。

下名打者是班．佐布利斯(Ben Zobrist)，我在花旗球場的全明星隊隊友。我深吸一口氣，希望能好好結束這場比賽，不要又搞砸了，希望最後一次出場能完成任務。我剛要踏回投手板時，往左邊一看，安迪和德瑞克走出洋基隊球員休息區，朝投手丘走來。

「我不是告訴你們不要這樣做嗎？」我心想。
安迪和德瑞克都朝我微笑，我也朝他們微笑。
安迪的臉上寫著：「我知道你告訴我們別這樣做，但反正我們就是要這樣，你得這樣收場才行。」

安迪舉起右手對主審拉茲．迪亞茲示意，然後他跟德瑞克繼續往前走，現在他們都走上了投手丘。

安迪伸出左手，我將球放在他的左手。我再也不需要它了。

安迪緊緊將我抱住，我也環抱他，此刻所有的壓抑全然潰堤，所有情緒都衝擊著我，完全壓垮我了，這種一切底定的感覺將我的情緒往下帶，就像海錨般不斷下沉。我像個孩子般靠在他手臂上大哭。安迪將手放在我的後腦杓，我還是不停啜泣，深沈的喜樂與感傷，與一切的一切，全都湧上心頭。

「沒事的，」德瑞克說，「沒事的。」
這段擁抱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接著我抱了抱德瑞克，我不想這樣結束的，不想在沉浸在全場觀眾加上兩隊隊員的鼓掌聲中離開。

我走下投手丘，並對滿場球迷、對我的隊友、對光芒隊的隊員揮舞帽子致意。比賽結束後，我獨自坐在球員休息區，想試著靜下心來，球迷已經散去。大家很有默契的不來打擾我。幾分鐘過去了。

我不想離開。但我已經準備好了。我覺得需要走回投手丘，回去我過去十九年的辦公室，再踏上去一次。

我用腳尖蹭了投手板幾次，接著彎下腰，抓起一把泥土，放在右手。我從這片土地開始，最好的結果就是從這裡結束，對一個一切追求簡單的人來說，這是最完美的紀念品。

〈本文選自全書，曾琳之 整理〉

作者：
馬里安諾‧李維拉（Mariano Rivera）
職業生涯全都待在紐約洋基隊的馬里安諾‧李維拉，是大聯盟史上的救援與防禦率王，共入選明星隊十三次，贏得五座世界冠軍。現與太太克拉拉以及三個小孩定居於紐約。

韋恩‧考菲（Wayne Coffey）
韋恩是全美最富盛名的體育記者之一，也是〈紐約每日新聞〉的專欄作家，與R.A.迪奇共同撰寫了暢銷作：《不死的蝴蝶：大聯盟蝴蝶球傳奇投手R.A.迪奇，逆轉生命困境，乘風再起的真實故事》，以及紐約時報暢銷榜作品《Tho Boys of Winter》和其他許多暢銷作品。與妻子以及小孩同住在哈德孫谷。

出版：商周出版／城邦文化

書名：終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