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來,
覆蓋梯田蔓生的野草折彎了腰,
光影交錯間,
眼前彷彿見到梯田尚未廢耕的時候,
正值初夏,
綠色稻浪映照清明如鏡的水田,
風揚起連綿起伏的波濤綠浪,
小孩在田埂中嬉鬧遊玩,
家族大人在田中辛勤耕種,
期盼著這一季的豐收,
可以為全家人帶來富足的溫飽。
那是,屬於家的記憶。
文/梁雯晶 圖/張方宇 採訪協助/筑苑美蘭姐、賽夏族矮人祭場文物館
出處/《原視界TITV雙月刊》06期
一陣風吹來,覆蓋梯田蔓生的野草折彎了腰,光影交錯間,眼前彷彿見到梯田尚未廢耕的時候,正值初夏,綠色稻浪映照清明如鏡的水田,風揚起連綿起伏的波濤綠浪,小孩在田埂中嬉鬧遊玩,家族大人在田中辛勤耕種,期盼著這一季的豐收,可以為全家人帶來富足的溫飽。
那是,屬於家的記憶。
「 這裡就是我的部落。」
車子在山路間轉了幾個彎,來到了新竹縣五峰鄉賽夏族高峰部落,舞蓋指著山頭上三三兩兩分布的部落說著。不同於高山原住民族常見的中心聚落,賽夏族的部落多以二、三家戶成一小聚落散布山林中。
「小時候我們9個堂兄弟姊妹,就隨著奶奶、叔叔在這裡插秧、除草、割稻、曬穀,還在田裡打棒球!」舞蓋開心的回憶著。
族人從日治時期開始改種水稻田,在時代變遷,部落人力外流,產業轉型之下,部落中的梯田大部分呈現休耕狀態。望著眼前順著山坡延展下來的梯田,雖然長滿了雜草,但從舞蓋回憶的眼神中,彷彿可以看見過去綿延不絕的綠浪。
學習之路永不間斷
國小二年級之後離開部落到竹東鎮唸書,在竹東鎮舞蓋和弟弟妹妹們多是由奶奶照顧,原來只會講族語的奶奶因為照顧孫子們,漸漸的也會講中文了甚至還會寫自己的中文名字「高良妹」,平日在竹東上學,但假日以及寒暑假時,舞蓋仍然要回部落老家,族語的使用在與長輩或者同輩溝通中不曾間斷。
原本學的是護理,長大後舞蓋曾做過許多工作,如小兒科護士、咖啡館、育嬰中心等。民國90年,遭逢母親與小兒子在同年間相繼過世,巨大的傷痛給予舞蓋相當大的打擊,生活失去目標。隔年暑假妹妹告訴她,部落正在推廣族語以及書寫系統學習,鼓勵她報名上課。從此舞蓋每個禮拜日積極地由桃園返回部落上課,因小時候有扎實的族語經驗,書寫系統對她也不是難事,課程結束後便順利考取了族語認證。
舞蓋回想民國95年試鏡賽夏族語主播時笑著說:「當時太緊張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1、2個月才到原民台錄影一次的挫折經驗,讓舞蓋不願意再到原民台;有一次不小心接到工作人員的電話又到原民台錄影播新聞時,她意識到如果現階段她需要做這個工作的話,就接吧!於是她報名配音班充實自己,對她而言,失敗並不是挫折,而是找尋補足自己不夠的方法。
民國96年原民台進入公廣集團階段,舞蓋在7月時開始擔任賽夏族語主播後,因為工作所需,她不間斷地努力汲取新知,97年參加了族語進階研習營,又因為採訪所需,98年她到臺北市原住民族部落大學學習寫作編輯、影像研習、表演藝術等各式課程,「你自己要做的工作,就必須要努力啊!」她笑著說。曾經被親人過世的傷痛打倒了她原本相信「只要自己願意,沒有什麼做不到」的理念,在擔任族語主播之後,生活開始漸漸重拾目標。為了讓族語更加精進,舞蓋今年即將進入新竹教育大學臺灣語言研究與教學研究所就讀,她的學習之路永不間斷!
任何族群的聲音都該被聽見
族語主播對於舞蓋不僅僅是工作而已,因為擔任賽夏族語主播,她開始慢慢瞭解到自己身為賽夏族的意義,以及族語主播代表著背後整個族群的重大使命。她說:「我們賽夏族 人數雖少,但是並不『小』,任何一個族群的聲音都該被聽見與尊重。」
舞蓋希望藉由族語主播的工作將賽夏族的文化用影像紀錄下來。讓她得到「第1屆雲豹新聞獎族語新聞採訪報導獎」的「賽夏族之帝那度(tina’to’)祭典」新聞專題,便是她的成果之一。因為史料文獻記載,使後代的賽夏族人混淆了「tina’to’」(火神祭)與「paS’aelae’」(敵首祭)兩種祭典,舞蓋蒐集資料,回到部落詢問耆老及族人,也邀請族人上電視解釋兩者的不同,釐清族人對祭典的認識。
這則新聞專題Live播放結束後,舞蓋邊開車邊哭,「其實我當時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哭,我覺得我流的眼淚是賽夏族老人們的眼淚。」她唸著已過世的父親、母親以及祖先的名字,在心裡默默地告訴他們:「我已經做了這件事了,你們可以沒有遺憾了。」
「我」的名字 ,okay a,ataw hayawan
舞蓋在30歲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賽夏族名字。在此之前,家人或朋友都以漢名「夏麗玲」稱呼她,她也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有了繼承自長輩的族名。因為參加活動需要填寫族名的關係,舞蓋詢問母親自己是否有族名,母親告訴她,賽夏族是子承親名,長子長女繼承爺爺奶奶的名字,所以她應該要承襲奶奶的名字「’okay舞蓋」,在名字後面還要接著父親的名字,這樣才知道是誰的小孩,即「’ataw阿道」最後就是「姓」,也就是「hayawan海亞萬」家族。(註)
舞蓋在小學教賽夏族語課時,一定會先問小朋友知不知道自己的賽夏族名字,「如果沒有,我都會跟他們說:『沒關係,舞蓋老師先幫你們取,當你長大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再換回來。』」
她認為,原住民族沒有文字,祖先所傳承的文化以族語代代相傳,失去了語言,等同於文化的消逝。以族語說出自己的名字,是學習族語的基本,只有從自我意識到「我」叫什麼名字、「我」來自哪裡,認同族群的文化,才能驕傲地說出:「我是賽夏族,我是原住民族!」
來自部落的記憶
舞蓋帶著我們沿著部落休耕的梯田巡繞了一圈,田中央還有部落族人敬拜的土地公廟,以及當年引水自山上,灌溉用的石圳水道。繼續往前,經過嬸嬸過世後留下的苧麻園,母親在土地旁種下的樹木如今已茂然成林,正值五月天,產業道路上掉落了滿地皚白如雪的桐花,她笑說以前只記得要去撿油桐子賣錢,根本不會覺得油桐花有多美。
部落中每棵樹木、每株花草與大自然,都滿覆著舞蓋與家人的記憶,無論是田野間追逐玩耍,或者幫忙長輩從更高的山頭拉著杉木下來,都是家族同心協力在這塊土地上生存的點滴,也是舞蓋最珍惜的記憶。
望著身後荒廢的梯田,她說:「這塊土地曾經餵養了一家子的溫飽,讓我長大,原住民族只要有土地,做什麼都可以活下去,部落是賽夏的小孩連結土地的泉源,也一直是支撐我擔任族語主播、紀錄傳承賽夏族文化的力量,如果切割了部落這一塊的話,生命就會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因為──我,來自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