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一個天上的樂園,更是一個人間的煉獄;這裡是一個富庶的淨土,更是一個窮困的國度;這裡有純真無邪的子民,也有潦倒無助的蒼生;這裡有古國文明的驕傲,也有貪婪殘暴的噩夢。
當飛機由泰國曼谷起飛,進入柬國領空,由空中往下鳥瞰所見的,一望無際的平原,甚至在飛機上,也無法看到平原的邊際,這就是面積為台灣五倍大、絕大多數國土均為平原的柬埔寨。
古代文明與現代落後並存
飛機飛抵柬國首都金邊市,出現在眼前的景氣,實在很難讓人相信,身為一國之門的金邊機場,竟然與台中水湳機場或澎湖馬公機場差不了多少,下了飛機背著笨重的行李在大太陽下走了好一陣子,終於進入航站大樓;而辦理入關時,海關人員公然索賄的印象,更令人對這個國家有種不好的成見。不過,當深入接觸真實的柬埔寨後,反倒有種漸入佳境的感覺。一切矛盾現象,在這兒都可能並存,有著古代的文明與現代的落後,有富庶的慵懶與貧困的貪婪。
首先就金邊市區而言,有著各項新穎的名貴轎車,也有著破舊的機車或三輪車;雖然與台灣規定相同車輛靠右行駛,但這些轎車有的駕駛座在左側,有的駕駛在右側,開上馬路的結果,雖在同一方向跑,有的車子從左側超車,有的車子則從右側超車,令人眼花撩亂。而不論是機車或是汽車,有的懸掛車牌,有的則沒有車牌,但不論有牌、沒牌,統統可上路,被警察攔下來,統統得塞「咖啡錢」(賄款)才能放行。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柬埔寨雖然也發行自己的國幣(一美元可兌換三千七百至三千八百柬幣),但國民似乎對自己的國幣沒什麼信心,所有的經濟活動,包括員工薪資的發放,都是以美元計價,柬幣唯一用得上的時候,就只有充當一美元以下金額的零錢使用;這種以別國貨幣為主要流通貨幣、國幣卻當成輔幣的特殊現象,還真不多見。
在金邊的街道上,可以看到富麗堂皇的王宮與達官貴人居住的豪華別墅,也可看到平民百姓的破舊房舍,可見到比台北市仁愛路更漂亮的景觀大道,但與景觀大道接壤的,卻是漫天飛土的小徑。對於第一次來到這的台灣人而言,似乎一切都顯得那麼突兀、矛盾,但對當地的金邊人而言,一切似乎都是那麼自然、和諧。
內戰摧毀了太平生活
當你離開金邊由亞細亞公路往全柬埔寨最大的省分磅針省走,深入《前進高棉》及《殺戮戰場》兩部電影所描述的地點時,你可更直接、更真實地接觸到現在柬埔寨人真實生活的一面。離開金邊市區,經過橫跨洞里薩河、由日本人出資興建的日柬友誼之橋後,整個景觀馬上由都市(台灣的小城鎮)進入了鄉村與荒野,車子開在兩線道上的亞細亞公路,窗外視野所及,盡是一望無垠的原野,這些原野,在靠近公路的兩旁,被開闢成田地,上面種植水稻、玉米等作物,但離金邊市區愈遠,公路兩旁的田地愈少,取而代之的則是荒煙蔓草,即使是在河流旁亦是如此。這樣平坦的田野,竟任其荒蕪,實在令我們這群來自寸土寸金地區的台灣人難以想像。
在接近磅針省的途中,我們看到了原野間有著一排排類似椰子樹的樹,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那些樹叫糖棕樹,其樹汁可提煉糖分。在當年柬埔寨仍是法國殖民地時代,因法國的保護,柬埔寨人過了一段和平的日子,在安居樂業下,柬埔寨人不僅辛勤耕作,甚至連田間的小路也不浪費,將一排排糖棕樹種上,用以煉糖,這樣富裕太平的生活,一直延續到五○年代內戰再爆發。
而從五○年代起,年年的爭戰,柬埔寨人為求活命被迫離開家園,實際的生活就成了電影情節般地悲慘,人要想有尊嚴地活下來都是很困難的事,更何況身外之物,因此,田原荒蕪了,糖棕樹汁也不再有人擷取提煉,原本是富庶的農村,如今卻成為荒野。
柬埔寨是一個飽受戰火摧殘的國家,柬埔寨人是在戰火洗禮下成長,但柬埔寨的戰火,卻不僅止於五○年代而起的戰亂。早在十世紀以前可考的古文明時代,柬埔寨人即為了宗教信仰或王位,國內不同的種族、勢力即不斷地對內發動戰爭,以至於原本是國力所轄的國土,包括越南、寮國及泰國,都被搶走;而即使是到了一九五○年代,國土僅剩現在的規模,柬人仍不改內鬥本性,國家仍無法擺脫烽煙戰火,這樣混戰的場面,一直延續到一九九七年七月的政變。
生活雖然清苦但不改其樂
也正因長年的爭戰,整個柬埔寨的建設是完全停頓。事實上就地理條件而言,柬埔寨擁有廣闊的平原、便捷的天然水利系統,加上豐富的礦產及森林,柬埔寨是一個得天獨厚的國家。而在五○年代之前,柬埔寨也確實是東南亞最富庶的國家,不僅越南比不上,連泰國也比不上,但五○年代末而起的內戰,讓所有柬埔寨人流離失所,各軍頭只會不斷地濫砍林木、挖掘寶石,甚至是竊取古文化遺產變賣,用以購置火力更強大的武器,在屢次的戰役中,不僅犧牲了無數子民寶貴的生命,國家資源也被肆意破壞。
或許正因長年的爭戰,讓柬埔寨人嚇怕了,因此,現在柬埔寨的鄉村居民,雖然物質生活清苦,住的是用糖棕樹葉搭起的高腳屋,吃的是白飯和鹽巴(搞不懂為何他們不種青菜來吃),但不管走到哪個角落,每一個柬埔寨人的臉上總是在靦腆之餘又洋溢著滿足的笑容,或許對這些長年在戰火下、地雷林裡討生活的人們來說,能夠讓他們在午後安安穩穩地睡個午覺,就已是最大的福報,就已是佛陀最大的恩寵了,因此,在我們眼中,這些人生活雖清苦,但似乎都相當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平靜歲月。
柬埔寨的驚豔還不僅止於此,由金邊飛往名列世界七大景之一的吳哥窟之旅,更讓人覺得不虛此行。由金邊飛往吳哥窟所在地邏粒機場的福克型班機上,因不劃座位,你可選最中央、最靠駕駛艙的座位,雖然駕駛艙與客艙間有小布幔,但空服員卻不會將小布幔拉上,在飛機起降過程中,透過駕駛艙的玻璃窗,就像自己駕駛客機一樣,看飛機對準跑道、加速、拉起、起飛,對準跑道頭、減速、俯衝、落地,這樣的經驗,可謂絕無僅有。
至於飛行途中經過東南亞第一大淡水湖||洞里薩湖的經驗,更是令人難忘。當飛機初抵洞里薩湖上空時,起初只覺這湖泊不小,但乘坐的噴射客機,幾乎足足花了二十分鐘才抵達對岸,湖泊之大,對於我們這些在台灣看慣小水塘的人而言,幾乎難以想像。後來詢問當地導遊才知道,此湖在雨季時長達二百二十公里、寬七十二公里,真是讓我們開了眼界。
吳哥窟是歷史與戰爭的交接點
在前去吳哥窟之前,當地導遊特別帶我們走訪全邏粒省生活水準最低的地區||洞里薩湖沿岸的水上人家。當從邏粒市抵達我們起錨的小漁船普南克姆時,短短的十幾公里,路況卻是其差無比,據稱在雨季時,這條泥路還會消逝在水中。車子花了大半鐘頭抵達普南克姆後,以每人五美元的代價向船家雇了艘小船後,即展開別具風「味」的水上人家之旅。
在屬洞里薩湖畔沼澤裡的小河道的兩旁岸邊,盡是一艘挨著一艘的船屋,水上人家正將在洞里薩湖中捕獲的鮮魚曝曬在陽光下,腐魚所散發的味道令人作嘔。而據稱當地人即是利用這些腐魚製成魚露。而水上人家平日的生活作息吃喝拉撒睡都靠這船屋,不僅在船邊洗米做羹湯,黃昏時刻男男女女也直接跳入河中洗澡,甚至連流動菜販、加油站、電池站,甚至警察局、學校,也都是在船上,水上人家終其一生真的都是以水為家。
離開別具風味的水上人家後,吳哥窟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致。被尊為世界七大景之一,被指定為世界級文化遺產的吳哥窟,可稱得上是柬埔寨人的驕傲與尊嚴,十二世紀的柬埔寨人在方圓二百三十公里的吳哥城內,蓋起一座座令世人讚歎的宮殿、廟堂。
其中,最廣為人知的小吳哥城及大吳哥城的百因廟,更是此區建築的精華。在吳哥城中,可見到柬埔寨人在建築、雕刻上的非凡成就,而建築的結構與布局,更隱含了柬埔寨人講究對稱、天地人的東方宗教概念,除此之外,牆壁上的雕畫,更清楚地記載著古柬埔寨王國的歷史,包括與中國、印度文化的交流情形、柬埔寨二十四種族的傳統服裝、生活,其內容之豐富,稱其為人類文化的瑰寶實當之無愧。
二十一世紀後何去何從
只不過眼前壯麗的景致,每每可見到精細雕琢的門柱上,卻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彈孔,與牆壁上描述古柬埔寨內戰的雕刻,同樣是歷史的見證。原來,吳哥窟的所在地,早些年仍是由紅高棉共黨分子所盤據的地盤,在當年柬軍與赤柬的殊死戰中,數度在吳哥城交鋒,在這片見證柬埔寨古文明的古城中,以鮮血和子彈,為建城之後數百年的另一場內戰見證,同樣地,在內戰中誤觸地雷而成殘疾的柬埔寨人,亦守候在這古城內向觀光客乞討,而這些人則是以其殘缺的軀體與悲慘的命運,訴說著歷史。
而原本吳哥窟的建築中,除了現在看得到的古城外,還有許多珍貴的佛像與鑲嵌在牆壁上的珍貴寶石,但這些佛像與寶石,卻早在內戰時被各盤據此地的軍頭盜賣,用以換取更精良、強大的武器。吳哥窟古城的建築,似乎不僅記載著十二世紀以前柬埔寨內戰的歷史,也記載二十世紀末的柬埔寨人,也重蹈前人的歷史,為了一己之私或信仰,不斷地戕害同胞,這是古代的柬埔寨,也是二十世紀的柬埔寨。
面對這麼一個好戰的民族,這麼一個兵馬倥傯的國家,身為過客的我們,當為這個擁有世紀文化瑰寶古城的古國驕傲?抑是當為無知貪婪的人民悲哀?相較於台灣,柬埔寨擁有台灣遠不及的豐富物產與絕佳的天然條件,更沒有台灣習以為常的颱風、地震等天災,相較於先天條件,柬埔寨人是佛陀特別庇佑的子民,但擁有這豐富資產的柬埔寨人,卻不甘於沒有天災的威脅,硬是創造人禍危害自己,原本的天上人間,卻成為地獄苦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