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物修復師 林永欽
盯著眼前零散碎裂的木片,國立故宮博物院登錄保存處助理研究員林永欽,面臨他進故宮以來,最棘手的修復難題。
未知原貌木匣 挑戰修復生涯
木片原本是用來裝載乾隆〈御筆詩經圖〉的紫檀木匣。乾隆仍是皇子時,曾聽聞南宋畫家馬和之為《詩經》三百篇繪圖,進呈宋高宗和孝宗,二帝因而御書經文以配其圖,此事膾炙藝林,傳為佳話,讓乾隆心生嚮往。
待乾隆即位後,便親抄《詩經》,再請宮廷畫師臨摹馬和之的繪畫筆意,將圖文裝訂成冊,耗時六年總算完成三十冊的〈御筆詩經圖〉,每五冊再用長寬各五十公分、高二十四公分的木匣裝成一函。乾隆在位時,一共製作了三套〈御筆詩經圖〉,但其他兩套已不知所蹤,「全世界僅存完整一套的〈御筆詩經圖〉就在台北故宮。」
但林永欽沒想到,與如此珍貴文物的初見面,卻是這番場景:「木匣在庫房裡散成一堆碎片,六個函套全部混雜在一起。」這堆碎片彷彿道出當年故宮文物來台長路漫漫,顛沛的運送過程讓木匣全數解體,「圖書文獻處的同事問我要不要挑戰,我們修復師看到這種最興奮了!」林永欽笑著說。
於是林永欽開始了拼湊之旅。他根據木紋、缺角的特性,先將成堆破百的碎片,粗分為六個函套,接著仔細觀察原先膠合和榫接的部分,慢慢還原木匣樣貌,遇到碎片缺失,則盡可能以相同材料補上,最後再以顏料進行全色處理,終讓碎片重生,化為完整木匣。
「其實黏合木匣不難,難的是一開始沒有人知道函套原本長什麼樣子。」林永欽按照碎片線索,將盒子拼成「上蓋式」,但卻有資料顯示盒子是「插蓋式」,正當眾人納悶為何實際拼湊的結果與記載資料不一樣時,「後來研究人員又在浩瀚資料裡發現,有好幾條紀錄都提到,乾隆曾下令改盒子。」在修復師細心爬梳下,文物樣式無所遁形,終於找回原本的模樣。
(右)乾隆〈御筆詩經圖〉世上僅存一套,紫檀木匣在修復後重拾光彩。
(左上)林永欽實作上漆步驟,藉此熟悉漆藝的表現技法。
(左下)木盒若遇缺損處,盡量以相近材質補滿,再進行全色處理。
人生繞一圈 中年終圓修復夢
「這應該是我進故宮以來,修過的最重症!」林永欽笑著說。誰能想到,如今談起修復滔滔不絕,過去的他卻連自己都沒料到會走入這行。林永欽是鹿港囝仔,父親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書法老師,他笑言自己不愛念書,卻受到爸爸啟蒙,從小就對藝術、勞作很有興趣。
五專填志願時,原想念商業設計,最後卻順著爸爸的意思,念了當時最紅的機械工程,「但是非常痛苦,函數、微積分、原子結構……都太抽象,我看不到呀!完全無法想像。」好不容易熬到畢業,到誠品書店、美術公司上班,五年多的工作還算順遂,但卻始終覺得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比如在書店搬書、做採購,其實就是體力活。」
在二十九歲那年,他看到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舉辦的「木雕藝師施鎮洋技藝保存與傳習計畫」,想起心中對手作的熱情,於是辭職回到故鄉,投入鹿港木雕大師施鎮洋門下,開始為期三年半的學徒生涯。學成之後,林永欽認真思考人生方向,決定報考台南藝術大學博物館與古物維護研究所木質組,人生繞了一大圈,總算入了修復門,當時他已是三十四歲之齡了。
研究所一讀又是四年,畢業後他和同班同學的太太一起在草屯開了私人修復工作室,專接各大博物館、美術館的器物修復,曾經手國立台灣博物館申報指定國寶的原住民木雕,以及台中百年市定古蹟「摘星山莊」的匾額。五年的私人修復歲月,工作並不穩定,為了支持太太全力做漆器創作,林永欽在二○一二年進了故宮,正式當起國寶修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