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命運面前,健全人跟盲人一樣是處在「黑暗」(無知)的狀態,所以習慣黑暗的盲人似乎又靠命運更近了點,所以盲人似乎更喜歡命運。
故事從小馬這個年輕英俊的盲人說起,他自小眼睛受了傷,一直被告知有復明的可能,直到要成年時,他才無意間得知自己將終生活在黑暗中,這時的他才開始進入盲校,開始認真學習起當個「盲人」。
盲校畢業後,他到了一間位於南京的沙宗琪盲人按摩院工作,這間小小的按摩院由一群盲人構成了另一個「微觀」的「明」世界(稍後再論述這個「明」世界)。按摩院的老闆之一叫沙復明,他是個熱愛生活的盲人,積極尋找自己生命的各種可能,甚至愛跳交際舞,他屢試不爽地去相親,即使一再被拒,也要在黑暗中摸索出自己的感情路。
沙復明每每聽說客人盛讚按摩院裡的另一位按摩師都紅「長相絕美,可惜是個盲人」,便心生傾慕之情,他多想體會別人口中的絕美是種怎樣的面容、景象呀。
但是對都紅來說,每次聽到這種話,卻是極其噁心的,美麗於她有何干係呢?尤其她這輩子無緣見證自己的美貌,這等誇獎,無異於是對盲胞更大的詛咒:「擁有一個自己一輩子都無法見證、體會、運用的優勢,還有比這更悲慘的際遇了嘛?」
小馬自己的困擾則是他不自覺愛上了新來的王大夫的媳婦,小孔,小馬叫小孔「嫂子」,但是正處在方剛血氣的年紀,小馬幾乎難以壓抑自己對女性賀爾蒙的慾望。為了排遣生理衝動與寂寞,小馬認識了一個妓女小蠻,並且與小蠻發展出一段似假還真的依附型伴侶關係。
所有這些豐富的人際交流與情感流動都在這樣幽暗微光的世界中湧動而澎湃…
本片是去年金馬獎的最佳影片得主,也同時囊括了六大獎項,也勢必名列2015的華語十大佳片的前茅。導演婁燁是中國影壇第六代導演的得獎常勝軍,屢屢在世界三大影展入選、掄元。這次的故事「推拿」是改編自中國90後竄起的小說家畢飛宇的同名作品。
這本長篇小說很細膩地描繪出了另一個我們所不熟悉的世界,微觀了那個在我們眼中是「明」(因為我們這些健全人是看得到他們所處的環境的),但在他們生活中是「暗」的世界,但另一方面,我們知道他們的世界是「暗」的,在他們的心中,那個為世界卻是「明」的(因為每個盲人內在都有隻透亮的心眼在觀察周遭黑暗的世界),這便是我前面提到的「明世界」。
電影中說清楚了盲人的心裡狀態,比如,我們一般人被歸類為「健全人」,在盲人眼中,健全人無異於「神」,因為他們什麼都知道,也都看得到,所以很少盲人願意跟神打交道,因為總無法完全信任。但是,有趣的是,在命運面前,健全人跟盲人一樣是處在「黑暗」(無知)的狀態,所以習慣黑暗的盲人似乎又靠命運更近了點,所以盲人似乎更喜歡命運。又例如,盲胞都紅說的:「沒有一個女人看不見愛情,瞎眼的女人看的更清楚。」我想意思是,人們總在愛情面前「盲目」,輕易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但因為盲胞看不到,所以他們憑直覺、憑嗅覺、憑洞察,能更輕易看到愛情的真相。所以,瞎眼與明眼除了是一種生理狀態之外,其實更可能是一種心理狀態,也就是說,我們這些健全人每天都有可能處在某些「睜眼瞎」的景況中,明明事實清楚明顯,自己卻寧願拿著蛤仔肉往眼睛上矇著,所謂心不明,有眼也只是豬,所以我們真該時時提醒自己,今天「看見」了嘛?看見真相與真理。
片中另一個有趣的點是按摩院老闆沙復明,他的名字多麼嘲諷,復明除了在武俠小說意指反清之外,現實世界也有重見光明,恢復視力的意思,但一個瞎子要如何復明呢?除了某些可以借助眼角膜移植手術來完成外,我想更重要的是「心理復明」吧!片中的他可沒放棄生命,即使再艱辛,再困苦,仍然一次次去相親,去追求愛情,反觀我們很多健全人反而在愛情面前顯得如此無力而脆弱呀!
故事讓我們更貼近盲人的心理狀態與情慾世界,看著一個個被禁錮的靈魂如何在那幽暗的微光裡各自找尋生命中那個相守相依相知的伴侶。
本片應該算是我看過婁導的片子最平易近人的了,因人物眾多,故事線交錯,所以看來飽滿而豐富,又不拖泥帶水,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每個人物都鮮活地躍然於大銀幕之上,沒這等純熟的導演功夫是斷不能實現的!尤其貫穿了身為一個作者導演一貫關注的疏離、冷漠主題,這次的每個人物更形象地體現出那種與人隔閡,時時置身其中又各自抽離的心靈狀態(每個盲人都有一個自己生存的小宇宙,是純純屬於私我、無以共享的,即使再怎麼貼心貼肺也難以切入的幽遠處),避開了過去太過用力的雕琢,這次的作品更渾然天成,我覺得是婁導集大成之作。
只是觀影過程最困擾我的是,本片號稱是特別為盲人拍攝的電影,所以試片時邀請了數十位盲胞參與,這反而造成我極大的心理干擾,因為只要大銀幕上沒有旁白或對白的時候,我就一直想著這些盲胞要如何知道現在劇情的進展呢?這樣他們真的連結的上劇情嘛?讓我時時在替他們擔心錯過得影像情節,片中雖然有毫無情緒的旁白在敘述劇情,但屬於影像的語彙似乎更是本片的精髓處,我個人覺得還是太委屈盲胞朋友了,因為他們顯然無法真的領會那些影像交織出的張力。但也讓我更去思考,到底怎樣的電影可以真的讓他們在觀影過程也享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