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疲勞 關乎選擇

有些人寧可不斷有事發生，這些事自然都不是壞事煩心事，總之無須動腦筋便有大小事把時間表填滿，而且雖不全是本來想做的事，也在半推半就中，讓時光過得特快，一個個節目很快又要講拜拜，也就好像過得特別快樂。有人來約飯局，好，反正飯總是要吃的；有人約看演唱會看電影，好，反正開開眼界；有人說網上有非看不可的大熱對罵片段，好，反正不能脫節，以致飯後無共同話題可以持續聊天。

有些人寧可盡量少管閒事，不特別想看的，不稀罕那人間開不盡的眼界，沒看過也就不知道錯過了什麼，所以不當成損失，沒有損失的時間，就是收穫。只有這樣謝絕閒事的誘惑，才能真正有空閒，在悶中發現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才有選擇可言。

此事其實又關乎人。人影響人，人傳染人，大家交叉感染。「社交」網絡那麼牢固方便，人煙不分遠近，想不受薰染，越發艱難。有人的地方便有閒事。原先不過是懷念一隻養過的貓，一說到貓，一有人，便說到尖東忌廉哥(備註1.)。在人多的場合，你不懂這傳奇名貓，不能插上一嘴，是不合時宜反社交的，於是話題就轉移了，這是無可選擇的選擇。談了一小時忌廉哥，熱熱鬧鬧中時間被充實了，在無傷大雅的選擇中，也就忘記了，若是在空屋中一個人，可能最想看的是某人的傳奇，而非一隻貓的所謂傳奇。有太多好像不能不知道的事，都只是在被旁人包圍下，才有知道的需要。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那麼，過時過節那麼多不能不參與的閒事，又怎會是好時節。這話輕易說不得，不然，會落得斷六親生人勿近。就像過年時有人寫春聯，毫無選擇盡挑好兆頭的，我要求寫一對「空山無人，水流花開」，又空又無人，眾人難免大吉利是(備註2.)一番。這八個字，原是蘇軾為十八大阿羅漢其中一尊者所題的頌詞，是歌頌之詞，只是在人多的場合不合時宜而已。只有在空無一人的山中，才無人間閒雜事，才會留意到水流花開，才會留意到自己最想留意的事。

話是這樣說，但在有人的地方，誰好意思貼這樣一幅春聯，顯得旁人都是障礙物，空屋無人的話，又貼什麼春聯，倒不如冥想水流花開這等閒事好了。

備註
1. 香港尖沙咀東區一家報攤的人氣店貓
2. 即「大吉利市」。廣東人如果說了不祥的字句，就會大呼「大吉利市」，認為如此即可逢凶化吉」。


辛苦賺錢不自在花錢

衝動的時候，別做任何決定。衝動之下，得罪了一些人，可能還得罪得起，許多衝動性消費，回復理智之後，才發覺買回來一大堆用不著的雜物，荷包承受得起，收納的空間可承擔不起。最無奈是真正派用場的必需品，無論情緒處於什麼狀態，早晚也要一買，而通常衝動性消費，都會買下非常物，非常物者，非常無用之物也。

有一種衝動購物狂，狂性大發是因為受了些刺激，人家最多化悲憤為食量，他化悲憤為購買力量。另有一種更常見得大條道理：工作得那麼辛苦，錢掙得那麼吃力，捱過了那麼多關口，得好好獎勵一下自己。這，其實哪裡是獎勵？只不過是腎上腺皮質醇上升，壓抑得太久憋得太久之後，興奮過度，要發洩一下清醒時覺得奢侈的欲望而已。

聽過一個最無辜的衝動人，為獎勵自己夙夜匪懈，一句辛苦賺錢自在花錢，一時衝動買了一台超貴超大超美麗的電視機，一覺醒來發覺家裡的牆壁原來沒那麼大，怎麼辦？美麗有罪，可接續下來，罪犯得愈來愈嚴重，竟然興起小屋搬中屋的歪念，就只為了找個空間，成立可有可無之物的存在價值。衝動人呢，其實對著那美麗的負累，恨中有愛，美麗的錯誤既已鑄成，我們只能安慰，那電視美麗到會叫，即使關上了，也可以一直看它個通宵，實在划算。

衝動人也像許多人一樣，索性就以這個為鞭策自己上進的動力，無間地夙夜匪懈下去，到頭來，獎勵自己變了懲罰自己。按正常道理，辛苦……自在花，重點在自在，因此搞到家大業大何來大自在？正常來說，辛苦完了獎勵自己應該睡個好覺，不然，無後遺的獎品就是去旅行。正常來說，既然辛苦……應該深感錢掙得艱難，約束節制吝嗇才對。不過，我們又有幾個有幾何正常得深明大義，永遠保持清醒。

〈本文選自全書，曾琳之 整理〉

作者：林夕

 

畢業於香港大學文學院，主修翻譯。曾任港大中文系助教、《快報》編輯、亞洲電視節目部創作主任／副經理、音樂工廠創作總監／總經理、商業電台廣告創作及製作部主管／商業電台創作顧問／商業電台顧問。現全職寫字。

 

出版：遠流



書名：是非疲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