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讀者能有十位在看了這篇拙文後,去唱片行購買《古雷之歌》,甚至願意多方接觸第二維也納樂派的創作,再過二十年,或許我們能夠見到改變。
這場演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上半場有史托科夫斯基改編的巴赫《d小調觸技與賦格》、貝爾格(Alban Berg)《小提琴協奏曲》,下半場是貝多芬《第七號交響曲》。由尤利麥爾(Uri Mayer)指揮聯合實驗管弦樂團(國家交響樂團NSO的前身),阿摩耶(Pierre Amoyal)小提琴演出。
才國一的我,當然是為巴赫和貝多芬而去,特別是《d小調觸技與賦格》——那是迪士尼著名動畫「幻想曲」的開頭,若能聽到現場演奏,該有多好!
魅惑迷人的奇妙樂音
然而,沒想到,那晚真正影響、甚至改變我的,是我當時未曾聽過的貝爾格《小提琴協奏曲》。我並不記得,這首作品是如何開始;但直到今日,我都無法忘記,阿摩耶的琴音是如何飄浮於管弦樂之上,那魅惑迷人的夢幻結尾。
當然,很多地方「聽不懂」,很多樂段覺得「很刺耳」;但除此之外,還混合著興奮、驚喜與困惑,我更充滿了好奇——為何會有這樣美麗又奇突的音樂,作曲家甚至還是一八八五年出生的「古代人」?
之後,我開始蒐集、聆聽貝爾格作品。也在國一,我買了波里尼(Maurizio Pollini)的現代音樂鋼琴專輯,裡面有魏本(Anton Webern)的《鋼琴變奏曲》。一查之下,發現他和貝爾格都是荀貝格(Arnold Schoenberg)的學生,是所謂的「第二維也納樂派」。
對我而言,雖然他們聽起來和「一般」古典音樂不太一樣,但欣賞起來並沒有什麼問題——如荀貝格所言,你只需要聆聽。
只是我無法預見,NSO要到二○一一年五月,整整十九年半之後,才再度排出貝爾格《小提琴協奏曲》。這近二十年間,國內有沒有其他樂團演奏過此曲,我並不清楚;但至少在NSO的曲目中,竟有這樣大的空白,甚至連貝爾格的其他作品,也都不曾出現。
在我高一那年,維也納愛樂在小澤征爾帶領下首次來台,第二天上半場演了貝爾格《三首管弦樂作品》。那是我在台灣第二次聽到貝爾格管弦樂作品的演奏,也是目前最後一次。
十套CD都訂不齊
這十五到二十年的空白,意味在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一位國一或高一學生,能在台灣的音樂廳,欣賞貝爾格經典作品的現場演出,無法從小就體會這些作品真正精妙、偉大、撼動人心的力量,這不能不說是遺憾。
好不容易,今年是呂紹嘉擔任國家交響樂團音樂總監的第一年,他排出了維也納世代對話系列,自然包括荀貝格、貝爾格和魏本的作品。周日我受邀在「呂紹嘉時間」介紹荀貝格、無調性和十二音列作品。演講前兩周,我建議音樂廳樓下的唱片行,可先訂購十套荀貝格《古雷之歌》(Gurre-Lieder)。我很有把握,在演講之後,一定會有十位以上的樂迷前來購買。
怎知過了兩周,唱片行老闆無奈地說,台灣根本訂不到十套《古雷之歌》這樣的「冷門作品」。
《古雷之歌》是荀貝格依丹麥小說家Jens Peter Jacobsen詩作所寫的清唱劇,根本不是無調性或「現代作品」,而是旋律優美至極,浪漫派創作的真正巔峰。此曲上演需要五位獨唱歌手、一位朗誦、三個男聲四部合唱、八部男女混聲合唱、超大型管弦樂團(比方說需要八把長笛、十把法國號、四架豎琴......,不難想像編制之大),演出動輒需四百人的龐大巨作。那是不可思議的管弦樂法教科書,荀貝格絕世才華的證明,任誰聽了都會深受感動震撼,效果讓人嘆為觀止的作品。
但只因為荀貝格,很抱歉,這樣精采的作品,在人口有五百萬人的大台北都會、人口有兩千三百萬的國家,唱片行居然無法從唱片公司訂到十套《古雷之歌》,因為沒有人知道這部作品是什麼,只能說可惜。
二十年過去了,即使網路時代的知識與資訊有如汪洋(我最近發現,竟能上網免費下載《古雷之歌》的總譜),人們卻連去海邊的意願都沒了。
如果讀者能有十位在看了這篇拙文後,去唱片行購買《古雷之歌》,甚至願意多方接觸第二維也納樂派的創作,再過二十年,或許我們能夠見到改變。
(本專欄由楊子葆、焦元溥、焦桐、艾予森共同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