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多人只能以「優美、好聽」描述音樂,音樂家卻能在音符之間說出連串扣人心弦的故事,原因其實很簡單:所有想像的能力都隨知識而來。
看許多指揮家排練也是如此,不過就是一個和弦,為何某些大師就能講出一番大道理,讓那幾個音的組合呈現深刻奧義?難道音樂家天生就有豐富的想像力?一般人又該如何獲得如此能力?
答案其實再簡單不過,甚至一點都不特別:所有想像的能力都隨知識而來。知識越豐厚,想像力也就越豐富。若是無法講解或是提出想像,原因必是知識不足。
音樂詮釋並非天馬行空。事實上正因為音樂藝術最為抽象,最需要想像,音樂家就必須擁有最豐厚的知識和專業能力。很多時候,想像力完全繫於對作品的了解深入與否。如果演奏者涵養充足,自然能從作品本身得到詮釋之法。
以貝多芬《第二十八號A大調鋼琴奏鳴曲》而論,這是一部精采但不特別出名的作品,樂曲分成四個樂章,第四樂章引了第一樂章的旋律,繼而開展精采的賦格,最後則帶點意氣用事地以主調A大調和弦收尾。
這是什麼意思呢?別擔心,只要稍微看一下第一樂章,就可發現貝多芬刻意表現調性模糊,A大調要到樂章進行三分之二後才算真正出現——難怪,如果第一樂章旨在追尋A大調,那麼第四樂章自然該引一下第一樂章的主題,再以強烈和弦宣告世人「A大調已經找到了!」至於這A大調代表什麼,鋼琴家的想像自然不同,但只要對樂曲本身有深刻認識,再怎麼想像都會有所本,也能夠有自由的想像空間。
抽象的器樂奏鳴曲如此,最寫實、最明確的歌劇也不例外。許多人認為歌唱家只要聲音好就夠了,殊不知一位演唱家要成功詮釋好一個角色,不只要在聲樂藝術多所琢磨,更必須廣泛閱讀,以知識幫助自己融入角色與時代。
以穆索斯基根據普希金詩劇所寫的俄國宮廷大戲《鮑利斯.郭多諾夫》(Boris Godunov)為例,故事敘述權臣郭多諾夫謀害太子奪權,最後國政動盪、反叛四起,終因良心譴責而發瘋而死。
歌劇中一段是老僧皮門(Pimen)在修道院裡寫俄國編年史,將郭多諾夫竊國篡位之事翔實記載。不過就是一個修士在自己房間寫作,算得上是什麼大事呢?許多歌唱家都把此段當成一位老者對當下時局的譴責和感嘆,在靜靜修道院中以蒼涼無奈的方式演唱,和歌劇前後劇情形成戲劇對比。
然而若對俄國歷史有深一層的認識,就會發現這個場景並非如此——在郭多諾夫之前,沙皇伊凡就曾下令禁止任何編年史寫作,違者一律問斬。即使在修道院寫作,要是文稿被發現,皮門就是死路一條。
因此普希金之所以安排這個場景,絕對有其強烈反抗的情緒。歌者若知這段俄國史實,老僧皮門的獨白就不會只是平靜感傷,而該是以生命為賭注的憤怒激昂。這是完全不同的詮釋方式,完全繫於演唱者對該角色的知識是否深厚。
這些例子告訴我們,音樂和其他學科無異,不是學了演奏或演唱的技能,就能成為這領域中的佼佼者。反之,演奏家和演唱家都要時時自我充實,才能保持不斷精進,其他行業更該如此。埋頭苦幹固能獲得成效,但充其量不過是以超長工時換取額外收益,並非自我突破之法。
去年經濟不景氣,也是台灣表演藝術最蕭條的一年。只是令人難以想像的,是書市竟也一片慘淡——買書能花多少錢呢?不願補充藝術食糧已經可惜,若再不補充精神食糧,不接受新知,其實也就是斷送自己想像力成長的機會。而缺乏想像力的人,既難以提出創意思考突破困境,更不可能在工作與生活中更上層樓——窮忙而缺乏創意,這恰恰是今日台灣最大的困境。
台北國際書展上周落幕,希望《今周刊》的讀友在新年假期中,除了讓自己身心休憩,也不要忘記為自己的靈魂充電。聽些好音樂,讀幾本好書,你不只會有一個不一樣的新年,藝術與知識也將真正幫助你,在未來擁有更寬廣的舞台。
一九七八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