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庫葡萄酒的確創造了價格,但是否能像車庫惠普、車庫皮克斯、車庫蘋果電腦一樣創造價值?恐怕還需要時間證明。
但對我而言,持續更長的、跨越冷戰、後冷戰,甚至在二○○一年九月十一日美國本土發生恐怖攻擊事件之後所謂「後後冷戰」依然持續存在,影響我們這個時代深遠的意識形態,其實是「美國夢」。
美國夢與車庫傳奇
而汗牛充棟的琳琅美國夢案例裡,「車庫傳奇」最是被津津樂道:一九三九年,William Hewlett與David Packard兩位史丹佛大學碩士班學生,在艾迪遜街三六七號的一座木造車庫裡設計音響震盪器,開創了惠普(HP)公司的偉大未來;一九七五年,來自柏克萊加州大學的Dick Shoup,工作之餘埋首電腦動畫,後來催生了皮克斯(Pixar)工作室。
同樣在一九七五年,由哈佛大學中輟生Bill Gates 與童年玩伴Paul Allen創立了Microsoft;一九七六年,另一位奧勒岡Reed College中輟生Steve Jobs與友人Steve Wozniak,在車庫成立蘋果電腦公司;一九九四年,兩位史丹佛大學博士班同學兼室友Jerry Yang與David Filo,在實驗室裡經營出Yahoo……。
流風所及,法國,特別是波爾多產區,也捲起了手工少量精釀、彷彿要努力印證「小即是美」格言的、所謂「車庫葡萄酒」(vin de garage)浪潮。
車庫葡萄酒新浪潮
「車庫葡萄酒」這個法文名詞,是法國酒評家Michel Bettane一九九五年為Jean-Luc Thunevin占地○.六公頃Chateau Valandraud所釀造的新酒、所激發的新現象與所帶動的新浪潮,甚至新運動,而創造的新詞。
Jean-Luc Thunevin這個人擁有作為傳奇人物的基本素質。他於一九五一年出生於當時還是法國殖民地的阿爾及利亞Mascara,十歲隨父母移居法國,十六歲輟學,自立求生,在踏入釀酒這一行之前,他擔任過伐木工人、法國傘兵、迪斯可舞廳DJ、銀行行員。一九八九年Jean-Luc Thunevin買下Saint-Emilion的小塊葡萄園,同樣在地下室車庫裡釀製的葡萄酒於一九九一年問世,產量僅僅一千五百瓶,當時售價一瓶十三英鎊。
一九九五年Michel Bettane注意到這款酒,並給了它「車庫葡萄酒」先驅者的封號,Rober Parker則給只有四年歷史的Chateau Valandraud高於名酒Petrus的評分,舉世譁然,一九九七年上市時已經躍升成九十一英鎊一瓶。至於二○○五年份的Chateau Valandraud售價是一瓶一六五英鎊,儼然法國金字塔頂端的精品酒款之一,同時是波爾多Saint-Emilion次產區價格最昂貴的葡萄酒 。
目前Chateau Valandraud在英、美及日本這三個世界最重要的葡萄酒市場大受歡迎,Rober Parker甚至將其收錄在○五年出版的著作《全世界最偉大的葡萄酒莊》之中。而在過度講究社會階級到讓人透不過氣的日本,Chateau Valandraud的綽號是「灰姑娘葡萄酒」,象徵著一個白手起家、赤貧移民對抗世襲貴族、改變自己命運的真實神話,一個在法國波爾多一百多年總在「一八五五年分級」裡打轉的舊世界,實現「美國夢」的車庫傳奇。
沒有新舊 只有偉大
但Chateau Valandraud及法國釀酒界車庫運動裡成名,並成功攀上市場巔峰的La Mondotte、La Gomerie、Le Dome等「微型酒莊」,釀造葡萄酒主要仰賴技術操作,悍然排除地域特色與傳統風格等元素,甚至許多老派人士認為,他們根本就是那位與Michel Bettane和Rober Parker有深厚私交、搭著飛機四處傳播「福音」的法國釀酒顧問Michel Rolland,一個人以新世界口味結合新世界技術指導之下「近親繁殖」的類似產物。
Michel Rolland大力推動的「推遲採收時間讓葡萄在架上過熟」、「發酵前葡萄汁長時間低溫浸皮」、「以逆滲透系統或其他科技濃縮葡萄汁」,採用「微量氧化」、「微氣泡注入」等新技術,以及所謂的「百分之兩百新橡木桶」(同一批葡萄酒在桶中陳年的過程裡,經歷兩次全新橡木桶的洗禮),及不過濾、不澄清直接裝瓶的獨特策略,即使是氣候欠佳、葡萄品質低劣的年份,也可利用技巧彌補不足,釀出香醇濃郁,甚至可說是濃妝豔抹、Rober Parker喻之為肉欲的、強烈挑逗性「液體威而鋼」葡萄酒,這當然要比經由傳統方法釀出均衡優雅、個性獨特,而且能夠歷久陳年的古典定義好酒容易許多。
因此有些批評者認為,車庫酒莊之所以在二十世紀末的波爾多盛行,說穿了不過是新世界媚俗機會主義的移植,品質根本無法和歷史悠久的舊世界偉大酒莊相提並論。
對於這種批評,一手捧紅車庫葡萄酒的法國酒評人Michel Bettane的回應只有簡單一個法文字:「infantile」(幼稚)!
他還在二○○四年接受《Wine》雜誌訪問時,以英文給了一段引人深思、也讓許多法國人認為是離經叛道的話:「根本沒有什麼舊世界、新世界之分,只有偉大的葡萄酒和沒有那麼偉大的葡萄酒的差別。不管你在哪一個世界,標準都是一致的。舉例而言,一瓶Pinot Noir釀出的葡萄酒,如果確實偉大,我認為很難分辨它是來自法國或是美國。重要的是去深刻品味精緻、優雅、平衡,至於明確地辨識原產地既不太可能,其實也不太需要。」
創新還是投機媚俗?
當我幾乎要被說服接受「車庫葡萄酒」帶來一種放諸四海皆準的「普世價值」時,法國葡萄酒工藝學網站上的一個問句卻讓我心生遲疑:「車庫葡萄酒或考試高手?」
考試高手?這是個法國大學生社群間流行的「黑話」,指的是能把老師的講課或書本的知識掌握得很精準,甚至投考試出題者所好,寫出標準答案,總能得到出色成績,但毫無屬於自己獨立見解的學生。我很熟悉這個詞,因為來自台灣、總把白紙黑字的成績看得非常重要的我,也曾經被同學諷刺性地這麼稱呼過。
畢業後許多年,經過了很長的時間與很多歷練,我才明白,考試其實沒有那麼重要,成績也是,甚至後來的成就也一樣,真正重要的是,你所嘗試學習與嘗試努力的事物對你所造成的影響,以及所創造的意義。
法國的車庫葡萄酒的確創造了價格,但是不是也能像車庫惠普、車庫皮克斯、車庫蘋果電腦一樣創造價值呢?恐怕還需要時間來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