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沏」字是閩南語,帶著煠、涮、灼的意思,一般店家習用「切」仔麵,缺少水流沖擊麵條的意思。
顧客點餐後,店家將油麵放進一根長柄鐵網篩,在滾水中上下煠灼,以免麵條糾結,三兩下即加熱完成。
「沏」字是閩南語,帶著煠、涮、灼的意思,一般店家習用「切」仔麵,缺少水流沖擊麵條的意思,我覺得還是「沏」較準確。
全台灣的市場、廟埕,和老社區都不乏好吃的沏仔麵;我最愛吃炎仔的沏仔麵。台北市大稻埕「賣麵炎仔」這四個字的招牌比店名「金泉小吃店」還要大,炎仔是第一代老闆,最初在涼州街擺攤,如今已歷經八十載,堪稱沏仔麵的老前輩。我不曾見過炎仔,聽說他「矮壯、濃眉大眼,威嚴而沉默,緊抿雙唇」。
我每次去總為客滿所苦,刻意避開一般人可能的吃飯時間,亦莫不客滿;有一次我餓到下午兩點多才去,冒著吃不到的風險,外面還有人在排隊。這爿小店隨時擠滿了吃客,直到東西統統搶食完畢。
「賣麵炎仔」處處透露著老,古舊的店面斑駁的牆,蒼老的常客,簡陋的吃食空間略顯髒亂,所有食物皆暴露在台面上。沏仔麵一碗二十元,量夥而味香,那湯頭煮過雞肉、各種豬內臟,非常濃郁的豬油香,好像喝一口就會痛風發作;麵裡有豆芽、韭菜、豬油渣,道地的老滋味,吃一口就停不下來。
相對於沏仔麵,小菜並不便宜,燙粉肝、豬心、花枝,以及白斬雞、鯊魚煙、炒下水都又嫩又鮮,其選擇物料的嚴格,可見一斑。
楊健一小時候住附近,他在(賣麵炎仔)一文描述:「大橋頭市場的雞販,一大早從全台各地運來的雞鴨一卸下來,在未開市前必定是先經由炎仔挑選,挑夠了,剩下來的才上市開秤。」尤其紅糟肉,是醃過紅糟再裹太白粉油炸的五花肉,外表酥酥脆脆,裡面甘美鮮嫩,咀嚼間飽滿著彈勁,滿口都是肉香,蘸店家特調的甜辣醬更加美味,允為鎮店食物。
賣沏仔麵,通常像這樣會兼賣一些滷、煮的小菜,像各種豬內臟、肉和海產。鄰近台北捷運雙連站的「阿國切仔麵」紅糟肉切得很薄,常帶著軟骨。其湯頭清澈,油麵上是豆芽、油蔥酥、芹菜末。此店備有菜單,小菜的選項多,連紅油抄手也有。「進財切仔麵」的沏仔麵上有兩片十分迷你的肉片,和滷過的豬皮……
西門町「鴨肉扁」沏仔麵一碗五十元,除了麵上有一塊里肌肉片,麵及湯的滋味和分量都遜於賣麵炎仔。此店創立於一九五○年,是鵝肉專賣店,並無鴨肉販售。店名「扁」是創業老闆的名字,他剛開始還是賣鴨肉的,賣了一年發現鵝肉的生意好,從此不再賣鴨肉;之所以掛鴨頭賣鵝肉,只是懶得更改店招罷了。
鴨肉扁店招標榜的「土鵝」就是獅頭鵝,此鵝體型碩大,接近方形,前額、頰側的肉瘤發達,覆蓋於喙上,正面看起來狀似獅頭,原產廣西和廣東的東饒縣溪樓村,生長快速,是經濟效益高的欄肉鵝。那鵝稍加煮過後再輕度煙燻,煮鵝的湯用鵝骨燉熬,淋上燙熟的油麵上,再放一塊豬肉,便是充滿鄉土傳統的沏仔麵。
沏仔麵頗有一些滋味,關鍵在那鵝骨熬煮的高湯,以香味召喚了許多遠近的食客;那高湯,使這家小店傲立西門町飲食商圈超過半世紀,如今已是顯著的地標。二十幾年來,我目睹西門町的容貌不斷改變著,鴨肉扁卻總也不變,它杵在交通輻輳的街頭,以堅定的香氣招呼來往奔匆的行人,進來稍坐片刻,通過味覺,追憶舊時光、舊人情、舊滋味。
我大一時獲時報文學獎,頒獎典禮在中山堂舉行,那時候,時報文學獎甫開辦,十分鄭重其事,規模有如金馬獎的典禮。
我從陽明山搭公車下來領獎,好不容易才從閃爍不停的鎂光燈醒過來,虛榮得要命,將獎座放進書包,晃著步出中山堂,得意忘形,才走到中華路就撞斷了生平第一個獎座。我懊惱地檢視獎座,不知如何排解胸中的生氣和傷感,失魂般在附近亂逛。不知什麼力量將我吸進「鴨肉扁」,吃了一碗麵,不夠,又吃了一碗,和一整盤鵝肉,才勉強平復撞毀獎座的疼痛。
/小檔案/
焦 桐
熱愛庖廚的詩人、作家以及饕家,現同時擔任《飲食雜誌》、
二魚文化出版社創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