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偵探作家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放任酒鬼偵探馬修‧史卡德(Matthew Scudder)踟躕於紐約街頭,一一探訪案件相關人,聆聽個人說詞的同時,讀者興趣的焦點開始轉移,由「誰是兇手」轉向對各形形色色人物的深切好奇,生活在紐約舞台上人們所吐露的心情遠比凶殺案本身的過程來得曲折離奇,於是一本偵探小說也與﹁破案﹂主旨漸行漸遠,趨向越來越嚴肅的人性探索。我在「閱讀」張四十三的新專輯《庄腳店仔》時,同時也想起馬修‧史卡德。
張四十三在經營《庄腳店仔》這樣一個鄉間小吃店的空間氛圍,表面上有炒菜煮吃聲、有總鋪師傅的吆喝聲、有人客吃喝喧嘩聲,不斷堆積酒肆之處的光景。但出現在詞曲當中的心聲,不管是中年男子所展示的孤寂苦悶、色衰婦人對愛情抱持最後的幻念、酒過三旬男客透露的沙豬情結等,張四十三用文學的手法展現作品所欲走唱人性的深度。
不管從出版公司「角頭音樂」被貼上最「本土化」的標籤,或是張四十三音樂當中植入的那種草根的語法,都無法改變我對張四十三一點都不土而且十分「時」的看法。從他擷取各式音樂形式以及跳躍近似無章法的剪輯技巧,可發現草莽只是一種「保護色」,其實是很現代的。
就像大家對六○年代「鄉土文學」的誤解,鄉土並不等於鄉土化,而當時作家王禎和大量引用模仿的西方現代文學技巧便是一例。時空來到二千年,像張四十三之流的創作人,也是透過各種現代音樂的可能性(搖滾、藍調、民謠……)汲汲想暴露台灣人的故事與想法。
在張四十三的調理下,《庄腳店仔》當中的敘事方式變得十分有趣。《阿公胸膛的那尾龍》從兩種敘述人的角度、兩種唱腔描寫江湖阿哥給人的印象,人物更加立體鮮活;《走街人生》是另類男女對唱情歌,故事時空橫跨張的第一張專輯今,所謂男女對唱是歌與口白的對應,讓「說」與「唱」成為「說唱」,極具新意;至於《睡慾家族》在藍調吉他伴奏之下,「打鼾」是唯一 vocal!
張四十三在《庄腳店仔》當中,既是作家也是角色,寫的好似自己又像別人的故事,這些故事與「庄腳店仔」之間的關係很模糊,沒有刻意交代清楚。庄腳店仔只是個情境空間,聽眾沒有必要刻意去理解,硬要掰「庄腳店仔」到底是什麼?只能解讀成「一個博感情的所在」,這是 CD 內頁自己說的。
於是作為一個觀眾或聽眾,當馬修‧史卡德穿梭於紐約、張四十三遊走在庄腳店仔之間,提供對人生百態的觀察報告時,我們只好「容忍」他們,看偵探小說不急切於知道謎底的凶手,聽 CD 不只耽溺於旋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