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一個人可以完成什麼樣的事？
十一年來，把一天當兩天用的楊惠姍、張毅和琉璃工房，以一個完全的外行，散盡畢生積蓄，一手建立了琉璃創作和產業的技術基礎；十一年來，在諸多的紛爭議論裡，一手撐起中國琉璃的旗幟。十一年來，獨力舉辦台灣第一次大規模的國際現代琉璃藝術大展，爭取所謂中國琉璃的國際認知。
對楊惠姍、張毅來說，這十一年來，所有追求的過程，本身就已經是結果。
今年四月間，楊惠姍與她三十多件超大型琉璃雕塑應V & A（英國維多利亞與亞伯特博物館）之邀在該博物館的二十世紀現代設計館展出，展覽第一天博物館館長Alan Bory說：「英國對遙遠的中國美術巨匠作品的收藏自清代已經中斷，琉璃工房楊惠姍使之重新開始。」這是該館自一八五七年成立以來，為第一位中國藝術家舉辦的個人藝術展。
楊惠姍的「手藝」震驚英倫
八月間，楊惠姍和她的作品受邀到北京故宮永壽宮展出，在開幕儀式上，北京故宮博物院副院長譚斌說：「我深深佩服楊惠姍和琉璃工房開拓、鑽研對中國文化的追求，他們的作品從精神到手法和所體現的內在涵義，使人感動。」
V & A是一個永遠只收藏全世界最好的美術作品的博物館，而Alan Bory表示，楊惠姍的作品用『最好』形容顯然不夠，她的脫臘鑄造法和風格創意讓人迷戀嚮往，令人震撼；譚斌也認為，琉璃工房的作品，不僅中國工藝美術界能接受，全世界的人都能夠接受。
「從不知中國可以那麼美！」在北京展覽期間，看展民眾中不斷傳出心聲，證實了楊惠姍和琉璃工房多年努力的夢想終於實現。
從四月的倫敦、五月的中國上海、八月的北京故宮，來自中外的肯定，把楊惠姍、張毅和琉璃工房在過去曾面臨的龐大債務壓力，近乎零的生產率，第一次在日本展覽時面對日本琉璃專家指正的窘狀與慚愧……，全變成珍貴且必要的考驗和學習，「這段路真的很苦、很苦，但若沒走過，琉璃工房就不會有今天！」說這話時，楊惠姍一如她胸前掛著的琉璃般恬靜。
如今，時序走到一九九八年的歲末，行旅僕僕的楊惠姍，帶著作品與一身榮耀回到台灣，希望與這塊土地上的人一起分享她夢想落實的喜悅，並為下一個十年、二十年的奮鬥匯聚出更多的能量。
三十件超大型作品即將在台展出
自十二月十八日起，名為「楊惠姍中國琉璃藝術國際巡迴展」即將在新光三越南西店文化館一連展出十天，在文化館三百五十坪的展場內，呈現的是楊惠姍十一年琉璃人生以來，最具思考內涵的超大型琉璃雕塑作品。
這次不但是琉璃工房自九五年舉辦「國際現代琉璃藝術大展」後，所推出最盛大的一次活動，更是歷來最大型的作品展。因為琉璃創作的技術難度非常高，工序又很繁瑣，所以大部分作品的長寬度多在十公分至二十公分左以下，長寬都在三、四十公分的作品就很少見，而此次楊惠姍展出的作品，長寬六、七十公分的作品還算是小件，許多作品的高度居然超過一公尺以上，現場看來很令人咋舌，也很難想像楊惠姍是如何完成這些作品的。每回再看作品時，連楊惠姍自己都說：「這輩子恐怕再也做不出這麼大型的作品了。」張毅則滿心服氣的為楊惠姍補充道：「以後可能也沒有人能做得出來吧！」
從琉璃藝術的光采綽約，從楊惠姍作品裡富含的中國傳統文化特質，多少可以理解她為什麼會受到國際工藝美術界的稱許。但在她那三十多件高達一公尺的巍然作品背後，望著一件一件超大尺寸的作品，在大窯爐中燒結近六十天後，卻告裂損，然後又一件一件地經過繁瑣工序，再送進爐燒結六十天，又嚐爐毀液流的夢魘。近乎殘酷的考驗，不但沒逼退楊惠姍和琉璃工房，反而造就出新世紀的中國琉璃藝術風格。
但是什麼力量讓楊惠姍、張毅領著琉璃工房無怨悔地走過艱辛的十一年，是什麼樣的體悟令楊惠姍和張毅要以中國傳統文化為本，使中國琉璃站上世界琉璃藝術的舞台？在台北展覽即將開幕的前夕，楊惠姍和張毅接受本刊專訪，在回述昔往、放眼未來的過程中，兩人無論是嚴肅認真，或釋然而笑，情緒和氣氛都始終穩靜，但在話聲中卻流動著一股堅毅的力量，這種感覺就和初次看到他們的琉璃作品一模一樣。
為什麼會愛上琉璃？究其因，又是電影牽的線，原來過去張毅在拍電影時就常租一些琉璃作品當道具，但由於影像的豐富性與空間性，即使是擺在角落的琉璃作品還是抓住大家的視線，「它有種幻滅之美，實在絕美極了。」張毅說。為了這絕美之物，楊惠姍、張毅與五位昔日的電影工作夥伴，投身當時台灣社會相當陌生的現代琉璃藝術，在一九八七年創立了中國第一個琉璃藝術工作室｜琉璃工房。
雖有滿腔熱情，但成立之初，由於完全缺乏資料記錄，琉璃工房只得從頭開始，而為能創作出符合中國精細雕塑風格的作品，楊惠姍選擇以「琉璃脫臘鑄造法」為主要製作技術。可是當時中國和台灣並沒有人懂，在沒有技法基礎下，歷經三年半的研究開發過程，飽經無數失敗和挫拆，楊惠姍等人投資的五百萬美金猶如掉進一個無底洞。
家境苦 反練就一身好體力
當其他夥伴都放棄的時候，只剩楊惠姍仍在如山的失敗廢墟裡，堅持一再地嚐試。為什麼當初能如此堅持？楊惠姍說：「大概是以前我能吃苦也只會隨著環境走吧！」張毅在一旁打趣道：「就因為她小時候家境不好，很能吃苦，所以磨練出她一身的好體力！」事後來看，因為楊惠姍的「能吃苦」，讓琉璃工房撐過初期最風雨飄搖的三年。
一九九一年，楊惠姍和琉璃工房的機會來了。應現任行政院長蕭萬長的委託，楊惠姍和琉璃工房在日本最大商展中負責規劃設計台灣的形象館，楊惠姍說，「當時我們的技術還是很不純熟，在館內展出的十五件作品還是臨時湊出來的呢！」不過楊惠姍和琉璃工房第一次出國展示，就遇上影響最深遠的恩人｜｜由水常雄。
過去楊惠姍等人一直以為「琉璃脫臘鑄造」的技術只在法國有，但當由水常雄，這位享譽國際的東方玻璃專家來到台灣形象館，看到牆上的文案後，當場提出了指正，根據由水常雄的研究，早在二千年前，中國漢代就已出現脫臘鑄造的琉璃作品。聽後令楊惠姍覺得很慚愧，在當下也決意要重興這個中國古老就已發展至極的技法，並且承傳下去，「這一記當頭棒喝為琉璃工房的未來找到方向，也成為我們奮力向前的重要動力！」楊惠姍說。
從日本回來之後，楊惠姍、張毅對琉璃工房的作品要求更嚴，也更堅持，另一方面楊惠姍也不斷地把作品送到國外展出。對此，楊惠姍說：「一件作品的價值是比較出來的，由於國外琉璃藝術的發展成熟，所做的比較會有意義，而且國外沒人認識我，對我的作品的評斷也會比較客觀！」
在九二年間，楊惠姍的作品連續在日本東京銀座三越、SOGO本店、高松三越、橫濱松阪屋等百貨公司的美術藝廊展出，甚至還被選入由水常雄主編、日本株式會社求龍堂發行的「世界玻璃美術全集現代卷」，至此楊惠姍的作品風格和過去的電影資歷，引起國際藝文界的注意，日本產經新聞還盛讚楊惠姍是「華麗轉身」。
股東理念不合 九三年宣告拆夥
到了一九九三年，楊惠姍和琉璃工房受邀到北京故宮博物院展出，並舉辦六場專家座談。後來故宮博物院還收藏了楊惠姍的「藥師琉璃光如來」等七件作品，並首次頒收藏贈書給楊惠姍。這一年，光耀頻傳、成果初見的琉璃工房，原應展現旺盛的士氣，但卻因為經營理念的落差，楊惠姍、張毅和王俠軍等幾位股東拆夥。王俠軍等人另起爐灶成立了「琉園」，與琉璃工房成為競爭同業。
在股東結構與經營理念單純化之後，楊惠姍和張毅也成為琉璃工房的兩大支柱，而他們的分工是，楊惠姍負責作品的製作、設計與生產流程的管理，而張毅則負責規畫琉璃工房志業的大方向，例如國際化發展、去不去中國等。從後來琉璃工房的發展來看，張毅所規劃的方向已在實現。
今年初，「楊惠姍中國琉璃藝術國際巡迴展」在北京故宮博物院開幕，這是繼九三年後故宮博物院第二次推出楊惠姍的作品。相隔五年，同一位藝術家，而且是現代藝術家，能再次在故宮展出，是故宮自一九二五年建館以來絕無僅有的，顯然楊惠姍和張毅在琉璃藝術創作與技法上已具世界級水準。
其實透過琉璃藝術讓「中國傳統文化」傳承下去，是楊惠姍和張毅此生最大的理想，可是這理想在強調本土意識的台灣，似乎顯得格外敏感。對此楊惠姍搖著頭說：「新世代對傳統文化的不接受，是世界各國都面臨的大問題」，此時張毅語氣強烈地說：「但只有接受了傳統，才能定義未來！」
一九九八年即將結束，而楊惠姍、張毅和琉璃工房為中國琉璃藝術打造的風帆已然揚起，結果會是如何，雖不是楊惠姍和張毅今世所能期待，但他們還是要窮一生之力而為，因為他們深信：只有文化才有尊嚴，而這樣迫切的期待，是下個世紀的中國人不需要的，因為，有人曾經為此努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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