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旅行部落客與小清新電影裡所呈現的旅行,都沒有在我身上發生。大概是在最後的幾天裡,我才緩緩地意識到,以旅行本身而言,我們如何的性格、如何的目的,才決定著旅行的樣貌。旅行沒有範本。沒有應該的收穫,或應該的心得,應該的樣子。
旅行後,我很少頻繁地向旁人提及這一個月發生的故事,我不想要好像去了一趟旅行,自己就變得偉大了。旅行不會讓人變得偉大。
回到台北後,我恢復和旅行前一樣的生活,接案、寫作、演講。一定有東西改變了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趟旅行,並不如我所想像的,一定得捧著一本書待在咖啡廳裡寫幾本筆記,又或是要看似狼狽、曬成小麥色的肌膚去與路人搭話。
那些旅行部落客與小清新電影裡所呈現的旅行,都沒有在我身上發生。
大概是在最後的幾天裡,我才緩緩地意識到,以旅行本身而言,我們如何的性格、如何的目的,才決定著旅行的樣貌。旅行沒有範本。沒有應該的收穫,或應該的心得,應該的樣子。一直到現在,要我說出一個當時出走的理由,仍會是同一個:我覺得我的人生卡住了。
卡在台北兩個字裡。台北原來,好小好小。其實日常是沒有情緒的,那是一種帶著幸福也帶著傷痕安穩地活著的狀態,侵擾日常的事情才讓情緒跑了出來,比如談戀愛、失戀,比如寵物去世,比如工作不順利,比如意外。而在太久的沒有意外的日常裡,旅行完後的那些情緒起伏,也逐漸被稀釋了。很強烈的悸動,幾個月後,不諱言它們確實變淡了。然後台北,對我而言從很近,到很遠,現在又近了起來。
台北台北,我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屬於這裡,這裡讓我感到熟悉,但心底始終知道,它或許養成了後來的我,卻不是我的根。我們是布,會被浸濕、曬乾、染色,怕的是我們以為自己是染料,終生只有一種樣子,但其實我們是布,可能被撕扯、可能被拾獲,可能擁抱別人,可能遞出溫熱。大概是這樣吧。
在這個城市,這樣認知自己,這樣的生活,無論走進了哪個城市裡,都足以把自己好好地包覆著。旅行中途我發現另一件有趣的小事,旅行時我好像不那麼喜歡在自己的網路平台頻繁地發文了,雖然每天都還是有發著固定的照片和篇幅較短的故事,但我知道那是很直截地報平安,還有跟讀者們分享旅行的故事。對,跟讀者們分享。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是我起先就有的嗎,在我創立故事貿易公司、建立一個Instagram帳號的時候就有了嗎。沒有啊。
那這些故事為什麼要被公開的陳列,像展品一樣的被觀看的,書寫是赤裸的,而我允許自己這麼做了嗎?我想到了很多被稱為網路紅人的人們,又或是,換個方式說,在網路上有影響力的人們,他們是如何地思考自己所公開的東西呢,是像經營美術館一樣的小心篩選著每一幅畫作嗎?甚至,不需要是網路紅人,很簡單平凡的大學生、高中生、社會人士,又是如何思考在網路上的自己的呢?還是從沒思考過。我好奇的同時也困惑著。
我沒有答案,然後繞了一圈再次想起自己。我知道有一天,我也會像泡沫一樣地消失在網路世界裡。人們總是聚集、散去、散去再聚集,然後,再次聚集再次散去。對我而言,網路是很真實的,卻也很容易被架空和取代。「我們沒有生錯年代,但會不小心活錯世界。」大約半年前,這是我偶然寫在自己的日記裡的一句話。當時是寫給自己的叮嚀,現在仍是。法國作家紀德也許是怕自己的情緒在文字裡太過赤裸,所以曾把情緒對話投放在不同的名字裡,那個名字有時候代表的甚至是他自己。
我在想,後來我越來越常寫日記,在網路上的文章越來越片段不完整,也許是在書寫時我仍只能誠實,可是在網路世界裡,我逐漸不敢太赤裸了。我仍在學習,在我的情感能誠實地被完整書寫,並不傷害自己與他人的前提下,繼續在網路世界裡存活。儘管有一天我會從這裡不見,但至少存在時,能用自己喜歡並自在的方式存在。
/關於被我刪去的那些/
這趟旅行有三十天,我並沒有把每一天的故事都如實收錄,在旅行後也把每一篇故事都重新做了調整,有的微調,有的大幅度更改。其實這一、兩年間,我在學習一件自己不曾學過的事──做一個優雅的人。我知道自己並沒有做得很好,常常還是個「打混的年輕人。可是「當妳有了一定的影響力之後,妳就要知道,妳說的每一句話都要更加謹慎小心。可能說社會責任太沉重,但妳得學著去收起部分意識的自己,是不是真的適合那麼直白而赤裸地被公開。
在不改變妳書寫初心的前提下,妳要學著適應這個新的社會角色,但永遠不要因此覺得自己比別人重要。妳可能比較不普通了,但也仍是個平凡人。妳只是熱愛書寫,記得這件事情就好,妳要一直寫下去。」一個朋友在聽完我對於自己身分的轉換而有的徬徨後,這麼說。後來,我想到張小燕說過的這句話:「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大,無論是你的沮喪或者是你的驕傲,其實都沒有那麼大。你以為全世界都看到了,但其實沒有。」我一直很喜歡這句話,因為我從小並沒有想要成為一個有影響力的人的夢想,我相信影響力不等於一個人存在的大或小,也不等於自己的所有都有被接受的義務。在平凡的生活裡,在張西這兩個字裡,在讀者面前,我仍只是個普通的女子。
那些被刪去的故事,不是不好,就像這些被看見的故事裡,也不全是幸福快樂,我把它們藏在很多生活的小短篇裡,可能某一天,又會被收錄進其他的作品。其實多數時候只是,我怕它們的赤裸,會再次傷害了我。「寫字的人有時候會太過誠實,以致於太過懦弱,努力地把所有情感都留在字裡,然後允許自己逃跑。」這是後來,我把它們刪掉後,寫在日記裡的句子。曾有一個男生在以甜點換故事的時候成為我的貿易人,他在故事貿易結束後哭了,他說,怎麼會呢,我們剛剛明明靠得那麼那麼近,為什麼一轉身就是陌生人了。
當時我不懂為什麼這值得流下眼淚,旅行後我才懂。這些人們,那麼善良可愛的人們,以他們的靈魂做我生活的胎記,我們成為彼此某個時空的關鍵字,我們在二O一六年的秋天,因為網路、因為文字、因為故事貿易公司、因為張西兩個字,遇見,然後道別。昨天的路總是特別長,因為看得見自己是如何走來。明天的路總是特別短,因為未知的每一步都可能是變數,都可能一個轉彎就是另一個人生。
謝謝在紛擾的生活裡,在嘈雜的人海中,在偶爾荒蕪的記憶裡,我們的平凡因為相遇而那麼、那麼那麼富足。謝謝那些晚上,你讓我走進了那扇門,你用那麼剛好的姿態,把我的時間走慢了,慢的當我再次想起你,你都仍那麼耀眼。平凡的日子只要記得了就會發光。所以真的,真的,謝謝,謝謝。「願妳所有的追尋,都能帶妳找到平靜。」──給自己。
本文節錄自《你走慢了我的時間》/三采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