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總統大選塵埃落定,被英文媒體稱為「中間主義」的馬克宏贏得勝利。但深究馬克宏政治上的主張,其實用「中心主義」更適切,也讓人想起戴高樂所創立的第五共和。
凝聚共識「不妥協」 超越左右派,喊社會大團結
英文媒體喜歡稱馬克宏路線為Centrism「中間主義」,彷彿呼應卡魯索廣場之位置。但這其實是個嚴重的文化誤會,法文Centrisme與英文Centrism只差一個e字尾,含意卻迥然不同;就像卡魯索廣場對面,不僅是昔日王權留下的輝煌歷史建築——羅浮宮與文化遺產,更有左派前總統密特朗革新大羅浮宮計畫之玻璃金字塔,傳承、改革、創新種種複雜象徵蘊含其中,是歷史的中心。
在美國,中間主義意味著政治上的妥協,在對立競爭的意識形態與利益中尋求平衡,並在不同政黨間進行條件交換。但對法國近代史而言,Centrisme卻指嚴拒交易,無意妥協,更非在對立之間行中庸之道,而是超越——超越庸俗亂局,凝聚全民團結於一個高貴理想的化身,一個行政中心,國王,或者總統,所以Centrisme如果譯成中文,正確應該是「中心主義」。曾有不少英雄豪傑痛斥政黨撕裂國家之害,高舉中心主義大旗革命,大部分失敗,少部分成功,最有名成功者當屬一九五八年創立第五共和的戴高樂總統。
如同戴高樂,馬克宏號召法國社會以他為中心大團結。而首輪投票之後,法式中心主義果然發酵,除了極右派對手之外,幾乎所有其他政黨都呼籲支持者轉投馬克宏,使他順勢成為超越分裂、屬於全民的總統當選人。馬克宏簡短的當選感言中也透露出重要訊息:「在未來五年任期裡,我將盡全力讓那些人不再有任何理由投票給極端分子們。」
長期存在的左右對立,真的可能在二十一世紀終結嗎?或者分裂的「兩個法國」,有機會在大選後縫合嗎?現實主義評論者都說,很難。當中間偏右與中間偏左陣營都受極右派勒朋威脅時,雙方暫時放下爭執,避免極右派漁翁得利。現在馬克宏當選,塵埃落定,反而可能受到三明治式夾攻。
企圖擺脫極端主義 馬克宏嗆:世界不認識法國
尤其落選之後,勒朋再度取得一個微妙的位置,就像川普當選後發現的殘酷事實:旁觀的民粹主義者,遠比坐落權力核心更有趣、更有影響力,也更能坐大。雖然,極端帶來的往往是脆弱與平庸。
但法國之所以是法國,不一向就是革命的急先鋒與實驗室。沒有十八世紀伏爾泰的勇敢批判與盧梭《民約論》的智慧星芒,難以點燃一七七六年美國獨立運動的理想火炬;沒有一七八九年法國大革命自由、平等、博愛的熱情追求,就不會有隨後一百多年風起雲湧的國家革命與民族解放;沒有一八七一年巴黎公社的平等主義狂飆,說不定就沒有二十世紀席捲全球的左翼浪潮;若二次世界大戰之後舒曼(Robert Schuman)獨排眾議納入德國的煤鋼共同體計畫付之闕如,我們幾乎無法想像當代歐洲會是什麼樣的面貌?
留法的中國國學大師陳寅恪說過,法蘭西浪漫又現實,難以預測,常會在難以想像的時候爆發難以想像的行動。也許我們可以有些樂觀期待?
期待在不同的理想與現實之間擺盪的法國,能夠擺脫「新平庸」的全球魔咒,並據此拉回極端分歧,走出一條新路。戴高樂不就曾這麼說過?
「我自懂事以來一直對法國抱有一個觀念,這個觀念既是理性的,也是感性的。我最容易感受到的,就是法蘭西像童話中的公主,或壁畫上的聖母一樣有著高貴不凡的命運。我從本能上認為,上帝創造法國,要不是讓它偉大地成功,就是讓它偉大地失敗。因此,一看到法國的行為或姿態表現出平庸平凡,我就會覺得這種異常荒誕的現象不是基於法國文化的精髓,而是因為當時法國人的愚昧過失。法國唯有處於最高地位時才是真正的法國⋯⋯,喪失了偉大,法國就不成其為法國。」
「全世界都告訴我們,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們不認識法國。」馬克宏這麼說,那麼,我們拭目以待他Centrisme偉大之路。
(楊子葆為文化部政務次長,曾任駐法國代表、外交部政務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