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奇怪的日子(週六)、奇怪的時間(晚上六點)到達那裡,剛開始還走錯樓梯。這是老舊的樓梯設計,盡頭是一面牆。這個場景感覺很像是種彷彿我正踏上通往絕境之路的象徵,我差點就轉身離開了。但我沒有那麼做。我再度往前行進,獨自穿越真正的教堂,尋找另一個通往眾多宛如鴿子籠般房間的商用樓梯。
這個同志聚會空間讓我大吃一驚。裡面陳設非常簡單,接近家徒四壁,沒有任何裝飾物。牆壁都是白色的,燈光全暗。房間另一頭有面大角窗,最後一絲夕照從那裡映入室內。臨時充當聖壇的桌子上鋪了白布,點了兩支蠟燭。蠟燭中間擺放一個十字架,除此之外別無長物。大家坐在排成圓形的塑膠椅上,面對著燭光。
剛剛我走錯了樓梯間,害我有點遲到。但沒關係。負責招待的是位英俊的男士,他身上有道性感的蛇圖案刺青,在他的袖子下爬行。他輕聲對我說:「我是蓋瑞。」隨即要我隨便找個位置坐下。有人正隨手彈著鋼琴,然後有位男士走了進來。我還以為他也是信徒,因為他的穿著打扮和大家沒兩樣。接著他打開背包,套上一件亮白的牧師服和淡黃色的肩帶。他依然穿著靴子,然後走到房間前方坐下。他不像一般的牧師全程站立,而是坐著。夕陽籠罩著他,他渾身散發出獨特的溫暖,目光環顧著四周。看來他很高興見到我們。當時我們肯定有二十人與他對望。我依然覺得我們是異類,是一群受到排擠的人。
而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讓我的感覺煙消雲散了:「歡迎。」接下來的每一次聚會都會以「歡迎」這句話做為開場白,有時候還會重複多次:歡迎,歡迎,歡迎。我們公開探討「我們遭拒」的議題,藉此來解決、並勇於面對豪豬問題。我們不僅做禮拜時這麼做—我們會突然大聲唱起聖歌,以互相擁抱取代握手,來展現我們的忠誠;在牧師布道時也會這麼做—我們會討論圈外人,談及唯有包容每個人,才是真正的接納。禮拜聚會之處成為質疑「認同」原則的場所,而且我們逆向思考:如果來自高層的命令說只有某些人可以獲得認同,這道命令肯定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在某次彌撒中,曾有位年邁的牧師用他的柺杖猛力敲打地板,並大喊:「每個人,每個人都應該覺得自己是受歡迎的。」
這一切背後都有著神學基礎—耶穌出生在馬槽裡,天使對窮人現身,「這些事你們既作在我這些弟兄中最小的一個身上」,諸如此類—但是,任何神學理論都不如這個團體正在做的事重要,他們挺身面對拒絕,接受拒絕。當初我以為自己會被排斥,最後卻覺得自己被接納了。而我之所以感覺被接納,是因為我面對自己遭到拒絕的事實,不再逃避,也不再把自己偽裝成某個可能會被接納的人。
我不想讓這種事聽起來像是比真實情況還容易。有一次,一位男士帶著渾身酒味來參加聚會,彷彿光是想到重新踏入教會,就讓他驚嚇到必須用酒精來麻痺自己。就連牧師彼得也以「脆弱」來形容我們的理念;他公開提到個事實,那就是:在一個小團體裡,無能為力的感覺,以及自覺永遠不會被更大的團體所接納的絕望,會破壞患難與共的精神。
但我認為,正是這種絕望的威脅帶來歸屬感。如果我們獨自面對這些事情,就會徒勞無功。
一旦團結起來,我們就擁有彼此;事實上,只要梵蒂岡拒絕改變教規,我們也就只剩彼此了。這種情況反而奠定了某種連結的特殊基礎。我一進來就有人擁抱我;大家帶來特別的食物,準備在聚會後的交誼時間享用;而且,這些社交互動都不是被迫的。通常分開幾週之後,大家就會急著彼此聚聚,想重新與人建立連繫。這正是我早就領悟到的歸屬原則—共同的價值觀,在乎同樣的事,採取共同的行動—這一切都在一個奇特的夜晚、一間美麗的房間裡上演,那裡的燈光昏暗,有人正隨手彈著鋼琴。
雖然我此刻是在處理處於宗教情況下的拒絕問題,但是,我所立足的原則適用於各種情況。
在面對拒絕時彼此結盟,就是建立連結的基礎,而這種連結將會改變世界:女性為了獲得選舉權,得忍受被捕與絕食抗議;非裔美國人為了追求平等,要面對槍枝與警犬的攻擊;男同志為了得到某種程度的尊重,會彼此緊緊手牽著手。我想,許多人之所以加入這些運動,或許跟我參同志天主教聚會的原因一樣,那就是:他們希望可以不必這樣費力爭取,接納本就該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是,有時候並非如此。情況或許可大可小。當我還是青少年的時候,有位名叫潔絲汀.布雷尼(Justine Blainey)的女孩上法院提起訴訟,要求爭取和男生一起打冰上曲棍球的權利。我還記得,當時我心想這麼做真蠢,不過相較於那些教練和明星球員對她造成的諸多傷害,我的批判實在是不算什麼。而她從未停止抗爭,最後她贏了,這麼做讓她為女性爭取更多的冰上時光、更好的資助、更好的教練,她為所有熱愛運動的女孩開闢了一條能讓她們可以融入其中全新的道路。
被拒絕的感覺一向很糟。面對拒絕時,有很多種回應的方法,其中一種就是轉身離開。不過,你也可以停下來往回走。這種做法更困難,卻可能帶來另一種認同,或許比你原先所追求的那種認同還來得更強烈。現在當我走進同性戀天主教聚會時,就會感覺到有股暖流從頭到腳注入全身。儘管不是從此就不會有尷尬或緊張的時候,不過我有時會想,這個世界足以讓我們對抗的事情其實還不夠多;或者,更精確地說,是沒有足夠的方法能讓我們團結起來,並藉此表明立場。挺身面對「拒絕」能為你帶來下面這樣的結果:為了要使別人接納你,你會與他人站在同一陣線,最終你將能創造了互相接納的世界。這樣做不只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所有與你同在的那些人—他們長期遭到冷落漠視,卻突然找到了能融入其中的方法。
(本文選自全書,張若儀整理)
作者:艾蜜莉‧懷特
出版:時報出版
書名:找到不再孤單的自己:尋找認同、建立歸屬感的快樂生活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