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族人在腰上綁黃藤攀爬大樹，沿著山壁垂吊，劈砍之間鑿通水圳，自麻荖漏山引源的純淨溪水，沿著長達4,100公尺的水路潺潺流下，灌溉吉拉米代部落分布於丘陵上的15公頃梯田，生產出豐盛的糧食。
文／梁雯晶 圖／張方宇 採訪協助／藍姆路．卡造
阿美族人在腰上綁黃藤攀爬大樹，沿著山壁垂吊，劈砍之間鑿通水圳，自麻荖漏山引源的純淨溪水，沿著長達
沿著富東公路穿過小天祥，山巒環繞，發源自海岸山脈的吉哈拉艾（石厝溝溪）橫切堅硬的岩壁一路潺潺向海，鑿出鬼斧神工的峽谷。吉哈拉艾為吉拉米代部落重要的母親之河，清澈的溪水灌溉部落的阡陌良田，過去吉哈拉艾峽谷的兩岸長滿大樹，因岩壁的關係裸露攀爬在外的樹根相互接連，綿延整座河谷，阿美族的祖先百年前循著溪水自富源、關山、東河、都壢等地來到這座被樹根環繞包圍之地，他們行走於樹根之上，在此建立聚落，並以阿美族語的大樹根稱呼此地為「吉拉米代」。
猴子工法 開鑿水圳
吉哈拉艾峽谷旁闢建自1927年的百年石門圳，為阿美族人與漢人合力築建而成，仍保留未加封蓋的原始樣貌，引流溪水繼續灌溉梯田。吉哈拉艾為阿美族語，意指「有哈拉的地方」。「哈拉」為臺灣特有種臺東間爬岩鰍，以前「哈拉」滿布在潔淨的溪水中，但因為慣行農法的使用，導致數量愈來愈少，目前已被列為瀕臨絕種的保育類動物。
指著峽谷旁沿著山壁開鑿的水圳通道，吉拉米代部落青年藍姆路．卡造笑著說：「我們都叫這個為猴子工法！」稜角突出的陡峭岩壁上完全沒有腳可以穩踏之處，族人如猴子般身綁黃藤攀爬於山壁上，以就地取材、就勢取水的智慧，順著山勢地形鑿壁挖溝，並以泥土混黏土塑型，築造水圳灌溉梯田水圳所供應田地的農戶組成管理單位，每年輪流擔任圳長，圳長每天需要上山維護水圳運作的順暢，如有重大損害，圳長需號召農戶或者地主一起修繕，非圳長的農戶會回饋穀子感謝圳長的辛勞。每年圳長交接時會舉行儀式進行交接，以米酒象徵水源，交接時乾杯代表整年水源皆會暢通無阻。此套管理規則嚴謹細膩，雖沒有被文字化，但百年來皆運行無礙，代代傳承下來。
水圳猶如滋養生命的血脈，包括石門圳在內的6條水圳，串連起吉拉米代部落的生活與文化。百年來族人與水圳共生共榮，制定繁複的規約管理維護，持續耕種引水從未荒廢，因而延續了百年地景，造就豐富的生態以及生活文化，聚落與自然和諧共生。
對石頭的記憶 成了生態之源
「對我們而言，石頭是有記憶的。」藍姆路說道。
族人順著山勢、沿著溪流行經的路線闢建梯田，開闢好的原始梯田大多留有溪水中常見的大滾石，現代為配合機械化工具使用，多半會將石頭去除，但吉拉米代部落族人基於對石頭的記憶情感，會順著石頭所在的位置建立田埂，有些沒辦法作為田埂的巨石也順其自然留下成為田地的一部分風景。
農忙時，部落女性揹著孩子來田裡工作，將孩子放在田中的大石頭上休息便下田耕種，藍姆路回憶，「梯田上每顆石頭上都有一個孩子，老人家一邊打田一邊唱歌，悠揚的樂聲在山林溪谷中迴盪，小孩子在石頭上也不會哭鬧，這始終是我印象很深刻的回憶，也是部落的人對於石頭有記憶情感的原因。」
政府現行工程一遇到河川或施工路段中留有岩石，多會去除以便利施工，但吉拉米代部落的族人卻將河水裡、田裡的岩石保留下來，「現在一遇到政府要施工，部落都會派人輪班盯緊怪手，不讓他們隨意移走或破壞石頭。」藍姆路笑著說。
以生態平衡的觀念來看，去除岩石雖寬廣了河道，但水流無所阻礙，反而會掏空河床的基底，河水中的大石可減緩水流的沖刷，有效保持水土。族人對於石頭的記憶情感也反應了原住民族與自然共處的智慧，與現代科學知識所提倡的觀念不謀而合。
回歸場域 傳遞生活環境的知識
藍姆路提起當初他回到部落協助農業與文化發展的契機，是在就讀東華大學民族所時。因為課業開始研究原住民族的狩獵文化，他發現，「這些文化充滿了土地與環境的知識，因而引發我開始研究，以及博士班就讀地理所的動機，然而到了博班後發現，理論大家都可以談，但這些環境的知識要如何被存續與實踐？其實還是要回歸到實際的場域，才能發現問題的面向。」
藍姆路自小在吉拉米代部落成長，是部落裡第一位讀到博士班的年輕人，目前就讀臺灣大學地理所，長年協助部落的青少年課輔教育、文史調查、文化產業發展等事務；他寫計畫、參與部落工作，擔任族人與政府溝通登錄文化景觀事宜的窗口，對於部落，他始終覺得自己有一份責任在：「在部落裡我是一個比較幸運的人，可以繼續念書。」他坦言，在部落中很多人因為家庭與生活的壓力無法順利升學，而自己能無後顧之憂一路讀書，是因為有許多貴人相助，讓他立志要盡自己所學回饋部落。
父母親也曾叼唸他博士班不好好念，跑回來做農夫，他會笑著跟他們說：「這是你們從小扎根教育的啊！」在部落裡共同的意識相當強烈，因此只要發生大小事，藍姆路的父母都會帶他回來一起參與，族人彼此之間的關係很緊密，即使他以前有些抗拒，但父母告訴他：「這是我們的部落，部落發生什麼事情你一定要站出來幫忙。」
他回到部落做文史調查，開始了解部落與生活環境的密切關係，「情感、記憶、技藝或者儀式都是我們相當珍重的傳統知識，吉哈拉艾文化景觀所涵蓋的層面，其實是一種『知識』的存在與傳遞，部落的農民都是擁有這些知識的重要傳遞者，我試著在他們的身上找到這些知識並且傳達出去，當然更希望他們能自己表達，讓這裡的產業、技藝都有被看見的可能。」
吉哈拉艾 生活的文化地景
101年，花蓮縣富里鄉豐南村登錄為吉哈拉艾文化景觀區，面積約有1,040公頃，含括水圳、梯田、次生林、果園、池塘、聚落、河川及山林，構成完整的文化生態景觀。
藍姆路表示，當初文化局委託東華大學
在歷經一年半的溝通討論的過程中，逐漸確立了由族人自己訂立管理原則，並且由部落作為主體申請文化景觀登錄的共同意識，使吉哈拉艾文化景觀成為臺灣第一個由聚落居民作為主體的案例。循著百年水圳的水路走訪，一路上血藤、紅豆樹、青剛櫟、梧桐在身旁穿梭而過，裸露未加蓋的水路營造了良好的濕地生態環境，吸引動物如山羌、猴子前來覓食休憩。吉拉米代的族人運用知識與智慧有節度地取材山林溪水，與自然生態和諧相處，百年不輟。
吉哈拉艾的水圳梯田文化景觀讓現代人們驚訝地發現，原來，我們不用與土地爭勝，就能以一種和諧的方式共享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