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西堡部落－升起溫暖的火光　傳誦古老的靈魂

文／楊凱婷　圖／張方宇　採訪協助／亞弼．達利、達利．貝夫宜、余志鴻 

晚霞的餘光，披著層次分明的光暈，穿透基那吉山成千上萬的樹林，柴燒的幽香在空中冉冉升起，族人吟唱的古調在耳際迴旋，木柴交錯燃起溫暖的火苗，重新點燃一縷泰雅文化的深刻靈魂。

鎮西堡（Cinsbu）在泰雅族語中有「黎明破曉時，浮現第一道曙光的地方，及終年日照充足、土壤肥美的地方」之意。四面青山環抱，像是置身在一幅山水畫中，碧竹掩映、楓紅點綴山色，土地上一顆顆青脆鮮綠的有機高麗菜，如同上天應許之地，生命力旺盛。

隨著季節更迭交替，在天光照映下，將鎮西堡渲染出紅橙黃綠各種顏色，亮白的雲，如洶湧的海浪緩慢起伏，一下子把山吞進去一下子又吐出來，而群山靜默著，彷彿知曉部落裡的所有秘密。

神木、教堂　守護泰雅族子民

陽光從雲海流瀉而出，照亮整個鎮西堡部落，跟隨著冬天的步伐，沿著途中的指標，抵達全臺檜木群密度最高的登山口。葉縫中灑落的金暉，為清幽的小徑增添溫度，森林裡混雜著泥土的濕潤氣味，沿途看到許多蕨類植物，穿梭在威儀挺拔的樹林間，有的開花，有的結果，走了好一段路，流泉自山澗石縫中涓流而下，燦亮的溪水中倒映著清澈的藍天白雲。

鎮西堡部落擁有面積達50平方公里的原始林，其中神木是指從400歲到2,000歲不等的紅檜，向天空伸展新生的綠葉與枝枒將大地籠罩，途中可看巍峨聳立的神木，參天巨樹在陽光下甦醒，在雲霧中憩息。站在微光傾洩的樹林中，感受唯妙唯肖的亞當、夏娃神木，爬滿青苔的五福神木、國王神木、綠巨人神木等，泰雅祖先曾在這裡生活、狩獵、耕種，漫漫歲月長河，時光留下了自然萬物，靜靜地佇立在此守護泰雅族子民。

泰雅爾中會教堂位於海拔1,700公尺的山稜上，居高臨下的位置，可以俯瞰整個鎮西堡部落。蓄著落腮鬍的臉龐上，76歲的達利老爹始終掛著慈祥的笑容，用手指著對面河床分支出部落的上、中、下分層，「只要越過對面的山再過去就是我們的聖山——大霸尖山。」他眼神綻放著光彩說道。

教堂是鎮西堡部落族人花了整整10年的時間，邊募款邊建造而成，是鎮西堡部落的精神核心。外牆上斑駁的馬賽克拼貼，取自花蓮一幢廢棄的房屋。達利老爹輕撫著石塊牆面說：「你看，別人的廢材變成我們的建材！」他們合力撿來大大小小的碎石，一塊一塊黏上水泥漿拼貼而成。牆面上，如密碼般拼湊出許多杵和臼的圖案以及傳說故事，右邊是不喜歡做家事，所以離家出走而化身成老鷹的女孩；左邊是不好好工作，一直故意把小鋤頭劈壞最後化身成猴子的男孩。這兩則傳說故事，時時警惕族人要認真勤奮工作，留在家鄉守護家園。教堂上方的一輪火團象徵著信仰不滅、精神不滅、靈魂不滅。

烤火房傳遞泰雅族人的記憶

不論過去或現在，每到黃昏降臨，暖洋洋的落日餘暉露出一抹晚霞，鎮西堡部落家家戶戶漸次亮起燈火，空氣中散逸著溫暖的柴燒味。

泰雅族居多住於高海拔地帶，因天氣寒冷，故族人多會運用環境中的素材，如樹木或竹子，在家中搭建一個可以烤火的地方，早期的烤火房是族人家中的一部分，不論吃飯、睡覺都離不開烤火房。「媽媽會抱著小嬰兒在這裡睡覺，床下的火盆換三次木柴，天就亮了！」亞弼．達利指著一旁竹片並排而成的床說道。要是燒到快要沒火的時候，他們便直接從牆上抽出樹枝放在火堆繼續燒。

亞弼．達利本來在都市中從事社工工作，一直心繫著部落，後來家中需要她回來幫忙，恰巧新竹縣泰雅族永續發展協會有一份可以回到部落的工作，因而開啟她回到部落，將所學貢獻給生養自己部落的契機。小時候父母以漢名的小名稱呼亞弼．達利，她一直很羨幕身旁的親友有聽起來很威風的Tayal的名字，因為工作需要在幅員廣大的尖石鄉部落中來去奔波，個頭嬌小的她如飛鼠般敏捷在部落裡穿梭，因此她拿掉原本的漢名，給予了自己「亞弼」──意為飛鼠的泰雅名字。

隨著時代變遷，烤火房依然存在，但已從室內移至屋外，在家屋旁築蓋以鋼筋水泥與鐵爐構建的烤火房，烤火更加便利，舒適的材料取代粗獷橫木的牆垣、鬆軟的泥土地、竹枝並列的屋瓦，但過往家人依偎在烤火房中，腳踩著泥地、背倚靠著粗糙的木頭，在昏黃的火光中低喃著傳統的故事以及歌謠的溫暖，是他們最難以忘懷的記憶。亞弼．達利的父親達利老爹驕傲地說，我們以前才是真真實實的「腳踏實地」！ 

溫暖火光　照亮泰雅族的古老智慧

曾幾何時，以木頭搭建的烤火房已經在部落中徹底消失，族人擔憂泰雅族的文化就此失落，因此在96年，鎮西堡的馬告產業小組10戶人家召開會議，一致通過以傳統的方式重建大型烤火房，部落老老少少共24人，花一年的時間，同心協力到部落各個角落搬運枯倒木及竹子，仿效祖先的古老智慧，在鎮西堡學裡打造一棟大型的烤火房，除了承襲祖先在冬天時禦寒之用，現在則作為最佳的教學活地標，以及聚會之用。

在烤火房裡，他們傳遞新的知識，也傳承舊有的文化。火，對他們而言如同生命的氣息，有煙的人家才代表全家平安，沒煙的話，可能意味著那戶人家出事了。達利老爹說：「我們的祖先，是遠從南投遷徙而來的第一個部落，從第一代到現在已經第十四代了，為了承襲祖先的智慧，我們搭建大型烤火房，讓後代認識烤火房最原始的面貌。」在烤火房中，他們教孩子們屬於部落的傳統規章、野外求生的打獵技巧、辨別樹木及用途、升火步驟與木柴堆疊方式等傳承自祖先的知識與智慧。在溫暖的營火前，他們吟唱古調，講述祖先千辛萬苦的遷移足跡與歷史。

太陽一寸寸地沒入山中，氣候隨之驟降，部落裡流竄著裊裊炊煙，籠罩在家庭團聚的溫暖柔光中，在熱絡的話語與歡笑聲下，傳遞了部落生活以及文化歷史，分享交流從前的故事，烤火房承繼了過去祖先的文化，在現代承載新的意義，繼續將泰雅族的文化傳承下去。純樸古老的吟唱，迴盪在基那吉山的山谷中，以及每個族人的心中，看著一輪赤紅的落日把天空都燒紅了，熊熊火光奮力的燃燒著，讓泰雅祖先的精神亙古不滅。

群星相伴　聆聽祖先吟唱的聲響

鎮西堡的黑夜，並不黑暗，在烤火房裡吃著生菜包肉，度過一個豐盈而溫暖的夜晚，沁涼的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柴燒香氣，在毫無光害下，整片星空向大地開展著，每一顆星星都毫無遮蔽、沒有隱藏，閃爍著古老卻清澈的光芒，把山谷的輪廓一點一點勾勒出來，稜線分明。滿天燦燦閃亮的星斗，任我們隨意穿梭遊歷在浩瀚的銀河帶，與星星結伴同行，伴隨著溫暖的火光，聆聽泰雅祖先古老的靈魂在大地中所吟唱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