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茶與好茶具如同光與影,相得益彰,形影不離,少了彼此便黯然失色。出色的茶具能讓製茶師的手法與茶葉的性格,在入喉瞬間乍現眼前,然而這其中的環節,絕非一朝一夕可及。專心針對台灣烏龍茶習茶五年餘的盧怡安,特別鍾情曉芳窯,且聽她娓娓道來曉芳窯器皿的巧妙與細膩。
那個第一次,就是和曉芳窯白瓷小杯相遇的那一天。
那天與朋友對飲,試了一撮野放的紅茶—原諒我說句真話:做得不算頂好;但過去總認為阿薩姆品種的紅茶,香氣沉,飄灑不開;滋味遒勁,卻稍嫌粗獷。這結論,居然被曉芳窯的瓷杯改寫。
專心以小壺細泡,然後以曉芳窯的瓷盅,分在三小口不到的白瓷小杯裡。清香飄雅的芬芳,很自然地流動開來。咦?不沉啊,野放本質裡,很單純的清香,聞得出來。阿薩姆紅茶帶烈的那種天性,潤了,細滑許多,少了點張牙舞爪的滋味。
清香素爽的滋味,到了第三泡,起了澀。
即使是那麼微妙的一點點差別,但喝在嘴裡,就是清楚明白,我們對飲的兩人,同時停下了杯。也許是曉芳窯白瓷小杯的質地,和那微妙的弧形翻口,讓人可以很仔細地啜一小口、再啜一小口,茶的個性和瞬間變化,都變得清朗許多。我是從那時候開始,決定專心習茶的。
同樣的茶、同樣的壺 杯底留下的香韻 就是不同
此後迷上台灣高山烏龍,我們總愛玩「杯測」遊戲:把泡好的茶斟進曉芳窯及不同的杯中。即使用同樣的壺、同樣的茶盅、同一包茶、同一位茶主人,同樣的溫度、茶量,別的不敢說,就高山烏龍,即使已飲盡杯空,裊繞在曉芳窯杯底的香韻,就是特別綿長、迷人。
以前總覺得瓷差不多都一樣,不就都是同一種材質?卻讓曉芳窯打開了更纖細的感知。不談理論,不講故事,只是單刀直入地品嘗,深深發覺不同釉色、不同燒結溫度,喝起來,仍能天差地別。
我就是很喜歡定窯(宋代五大名窯之一,以出產白瓷著稱,胎薄而輕,質地堅硬,色澤潔白)那種乳白帶潤的內斂,挑了一款茶盅,蔡曉芳的女兒宛悌馬上問我:「都泡什麼茶?」「樟樹湖(栽種於阿里山的其中一種高山烏龍)。」她搖搖頭,挑給我略帶亮澤的影青色茶盅。
一試,哇,果然好養:新茶盅用了起先喝起來略微薄澀的感覺,不多久就讓高山烏龍的花香盛開,好妙。
再更細微一點的說,連同種釉色、同樣溫度燒出來,也有細細的差別。很少遇到陶或瓷的工藝家、藝術家,對飲茶的細節與滋味,像蔡曉芳老師與其家人這樣,在乎到如此精微的地步。
一回,和宛悌輕鬆喝茶,興之所至,她挑來三只定窯小杯,神祕地要我猜,這三只有什麼不一樣?我極盡所能地挑剔,但說不出有什麼不同,全都是完美無瑕的潤白色。
一杯澀,一杯潤 定窯小杯決定 入口滋味
「妳喝喝看就知道了。」宛悌說。同一盅阿里山的烏龍注入後,一杯微澀,一杯頗澀,一杯溫溫潤潤,香氣飄渺。
「達到我們標準的,不多。」宛悌嚴肅地說,一邊把兩只杯擱到一旁。或許勉強用放大鏡可以看得出來,三個杯子的孔隙有微小的差異。然而,差異更大的是三只杯子表現出來的滋味與個性,完全不同。蔡曉芳與宛悌,常更細微地用觸覺、品飲或其他經驗,挑出心目中上選的作品,不僅是符合視覺上美的境界而已。
要計較到這樣的程度嗎?或許,帶給人如此美好感受的瓷品,就是這樣錙銖必較出來的。不玄,一點都不玄,卻很妙。
或敞或收的口緣,或修長或圓潤的杯身,同樣是定窯,喝起來的滋味,和想要表達的個性,每一只也都不盡相同。(圖/曉芳窯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