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蘭天災雖多,然雨過天青,土地上永遠長滿了作物,幾乎沒有荒年的憂慮,被稱為「台灣唯一沒有水庫卻又不缺水的縣」。
又宜蘭的田土得來不易,既須殷殷照顧又須時時防災,造就宜蘭人的「護田心切」鄉土性格。颱風來時雨如傾盆,頓時地上的水一寸寸積高,不久及踝,不久又及膝,再升高,甚至將近窗頂門楣,田疇一望無際,人人皆收眼底,卻又無可奈何,造成蘭地百姓很有「危機感」。
看慣天災 看透世事無常
看慣天災 看透世事無常
付諸流水四字,宜蘭人最能體會。
宜蘭的水,流滌甚清,沖刷得各處皆是明明清清,或也造就了宜蘭人處世的一絲不苟。稱得上「眼裡揉不進砂子」。特別是人與人相往來之中的應對,總是眼神很直接地表達出自己的心意。往往是不同意,卻也在第一反應下就透露於面容,絲毫不懂遮掩。可以說,太不世故也。相較於台灣其他人煙稠密、商業繁忙的西海岸縣市之人。太多的人有此觀察,包括宜蘭人自己亦早察見。大夥咸認,宜蘭人太過純了,太天真了,太不通世務了。
再以颱風為例。颱風來時,風大到把玻璃吹成幾乎可見有些彎曲,人完全沒奈何,只能待風勢小了,玻璃才回復至原先之平。這也道出了宜蘭人的性格;宜蘭人偶與別人起了爭論,人若一直論說不停,且聽他講,聽完,自己這才發言就好。否則吵個不停,像是颳在勢頭上的颱風直灌進你的喉嚨,完全張不了口說話,何必急於回辯?
在宜蘭鄉野或市鎮,有一現象頗值得提。富二代開名車呼嘯而過,以示炫耀,這一類舉動,與台灣其他地區比,宜蘭也甚少。
宜蘭的教化好,自最早的通判楊廷理(一七四七年至一八一三年)已然,創建「仰山書院」只是其一而已。吳鎔稱許他「獨向閭閻諮疾苦,每於村落任盤桓。」其他的通判,如姚瑩、烏竹芳、仝卜年、柯培元、李若琳、董正官等皆富文采,皆能以文治鄉。
幾乎清朝各任的官皆把宜蘭當作雖僻隅卻佳境的小小洞天福地來導治,並留下了感懷不已的詩篇,這是極奇特難能的例子。我不斷揣摩研想,只能找出一個理由:宜蘭山海夾拘的苦中挺秀、謙沖自立絕景,教外官亦願為之奉獻心力也。昭應宮後殿樓上的三座雕像(楊廷理、翟淦、陳蒸)是宜蘭百姓為了紀念父母官恩澤而樹立崇祀的,其他縣市不多見。此種特有的「宜蘭器宇」,於當代被發作在父母官陳定南的手筆下,其中最叫宜蘭子弟持續感念的,是他使盡所有力道將「六輕」推出了宜蘭,令十八世紀楊廷理筆下的「六萬生靈、三千田甲」總算保全了下來。
自耕自食 依賴腳下所踩之土
自耕自食 依賴腳下所踩之土
宜蘭的先賢,早年自拓墾伊始,便導教極好。盧世標《懷開蘭義首吳沙》詩謂:「施藥傳方蕃感德,出資助墾客知幾,不教草嶺荊榛蔽,從此蘭陽稻黍肥。」故地力雖不如嘉南等地之沃,然民仍安於薄瘠鄉地,未嘗淪於盜劫之流。並且早年一旦委身田耕,便矢志維繫一逕,再無貳志,這便是氣節。《噶馬蘭志略》謂:「蘭人雖貧,男不為奴,女不為婢。」「貧女雖清苦不為婢妾,老婦雖饑寒不為媼保。」
然此氣節,來自何處?竊想宜蘭居山海一角,自成封閉空間,很難假於外求,只能自耕自食,依賴腳下所踩之土,有一點與世無爭又有一點世外桃源的味況。一旦水土佳美,父老教化善良,如何不能永世安居?想起清季李望洋的《宜蘭雜詠八首》有謂:「誰知海角成源洞,別有桃花不改顏。」又謂「張弓形勢是宜蘭」、「生面別開東海角」、「天為我蘭開半面」等,直透出宜蘭封閉世外桃源之先天質地。清嘉慶五年(一八○○年)即遊蘭的福建龍溪堪輿家蕭竹友早說了:「苟有聖賢訓誨,一變民風,孝悌友恭,長幼序而男女別,則耕者讓畔,道不拾遺,守法紀,省日用,粗衣淡飯,蓬戶自安。雖秦之桃源、唐之盤谷,未有加於此也。」(《甲子蘭記》)。
事實上,宜蘭天災雖多,然雨過天青,土地上永遠長滿作物,幾乎沒有荒年的憂慮。李望洋早謂:「買得米魚歸去後,三餐無餒傲羲皇。」加以水澤豐厚,被稱為「台灣唯一一個沒有水庫卻又不缺水的縣」,《噶馬蘭志略》謂:「土壤肥沃,不糞種,糞則穗重而仆。種植後聽其自生,不事耘鋤,惟享坐獲。加以治埤蓄洩,灌溉盈疇,每畝常數倍於內地。」宜蘭人的清淡哲學,實也來自水的豐沛不缺。水土既美,何須加糞加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