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我仔細地記錄下與每個人分離的場景。
對別人來說，也許冗長又無趣，也許我是唯一覺得這是一件很美的事的人。
寫下來除了練習告別，還有提醒自己從來都是得到許多的人。
秋天來了。我要離開那座城市了。
已經不記得進出那座城市幾次，要走的那天，明明知道公車再十五分鐘就要開走了，我還是拖著影子走得很慢，有個朋友工作後直接趕過來，只為了跟我說聲再見。我們不過認識了幾個星期。
「妳有沒有買點食物帶著？公車要搭很久。」
「忘記了，我現在買。」
「沒時間了，車要開了。」
「沒搭到就算了。」
然後我熟練地抓了兩個乾麵包，不需要問老闆價錢，就可以直接掏出銅板。一分也不少，老闆一邊把麵包裝進袋子裡，一邊問我晚點要去哪兒。
「我要離開了，我的意思是，真的離開了。」他沒回話，把袋子打個結後將麵包放在我手裡。
我好像不小心又做了一定會再回去的承諾。
上車，丟包包，戴耳機，打開筆記本。
我傳了簡訊告訴他，謝謝你把我當成一輩子的朋友。
The wheels just keep on turning.
The drummer begins to drum.
I don't know which way I'm going.
I don't know which way I've come.
在車上睡了長長、長長的一覺。
天剛亮，搭了船去尼羅河另一岸，稻田和雜貨店、光腳奔跑的孩子、坐在驢背上悠閒地晃過身旁的人們。
騎著破舊的腳踏車在田間度過了幾天，戴著紫色頭巾的婦女邀我進去喝杯茶，我說得去買點牛奶，回來的路上一定來。回去時，路燈已經亮了，她已經不在那張長板凳上。
一個有星星的夜晚，天很黑，小鎮的清真寺建築樣式很簡單，人們似乎更加虔誠。和Ｈ走過一片又一片的田，有的作物甚至長得比人還高。他教我在肯亞如何打招呼，雖然他根本沒去過，整片稻田在清真寺的祈禱聲結束後，只剩下我們的笑聲和農舍的狗偶爾叫個幾聲，尼羅河的河水流淌就在耳邊。
我很想念夏天尾巴的夜晚，天氣熱得沒有胃口的我們一起吃沙拉。
他要離開的那個晚上，先上了火車把包包放好，又下來月台，我們沒多說什麼，除了保重、小心、再見之外，擠不出任何一點更實際的話語。
後來在非洲的日子，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遇到其他旅人，沒有人聽懂我在說什麼，有時候甚至整天都沒有說到一句話。一個氣候舒適的傍晚，在路邊搭起的小棚子裡吃飯，旁邊的每個人都盯著我，也許一個亞洲女生出現在這個畫面中顯得不太協調；老闆很努力地用幾個英文單字說明他們有什麼食物，我用手指了指旁邊桌上的盤子，說一樣的就可以了。
就在老闆將盤子喀啦一聲放到我桌上的同時，有個人撥開簾子把頭探進來，我們兩個對到眼的同時都愣住了，好久沒有遇到同樣在旅行的人，好久沒有遇到可以用拼湊單字以外的方式溝通的人。
「妳在旅行嗎？妳怎麼會在這裡？我一路上都沒有看到任何外國人。」
「你以為我為什麼很驚訝？」
我們用手抓了盤子裡的食物塞進嘴裡，好像想把幾個禮拜的話都一股腦兒說完。那個小鎮一到晚上完全沒有燈，但是非洲人點起蠟燭一樣可以跳舞，不需要歐美的流行音樂，就能跳上一整晚。他的腳上好像穿上了紅舞鞋般，要跟著他們一起跳到天亮。
「明天見。」
「明天見。」
隔天我去了一個小鎮，回來時，有個非洲女孩告訴我：他來找過我，以為我已經離開了，所以他往北邊走了。「明天見」變成「也許這輩子再也不見」。
那次之後，我又說了好幾次再見，有的再見沒有說出口，等意識到已經離開時才喃喃自語。
接著之後的一段時間，是日本夫妻和幾乎救了我一命的日本男孩的離開。
日本夫妻要走的時候，我說：「快點走，不然我會哭哦！謝謝你們這麼照顧我。」結果我們一起哭了。
日本男孩要走的時候，給了我一個擁抱，我得到的任何擁抱都同等珍貴，只是……
有一次看到他和另一個日本人說再見，他們只是握個手就分開了。
「你們日本人都不擁抱彼此嗎？」我問。
「啊？對啊！握手就可以了吧！擁抱很怪耶。」他說。
但他要走的時候，卻給了我一個擁抱。
每一個擁抱都同等珍貴。
這是所有離開的萬分之一，還有太多再見在腦海裡上演。
有一段時間，我仔細地記錄下與每個人分離的場景。
對別人來說，也許冗長又無趣，也許我是唯一覺得這是一件很美的事的人。
寫下來除了練習告別，還有提醒自己從來都是得到許多的人。
沒有一次離開應該代表失去。
希望他們在任何角落都過得好。
The wheels just keep on turning
The drummer begins to drum
I don't know which way I'm going
I don't know which way I've come...
後來的我再也沒辦法聽那首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