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億拓寬偏僻山路真能振興地方？

鄭閔聲、梁任瑋

美食旅遊

攝影/陳俊銘

923期

2014-08-28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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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幾年，政府制定多項投資計畫，期望藉由擴大公共建設支出，帶動國內景氣；但浮濫無謂的地方建設，不僅難以刺激經濟發展，更將讓國家財政赤字更形惡化。

從基隆市信義區的六合街往南走，原本密密麻麻的民宅開始變得稀疏，眼前只見一條雙線道小路蜿蜒向上，這裡就是月眉路六十五巷的起點。車子沿著又彎又窄的山路往上開，經過兩個迴紋針似的彎道，就能看見基隆市政府樹立的綠色施工標示牌：「月眉都市計畫道路改善拓寬工程」。

八月二十日，基隆地檢署大動作搜索基隆市議會，並一口氣約談十八名基隆市議員，目的就是釐清這起由二○一二年時任內政部營建署署長葉世文編列預算，補助三億一千萬元、基隆市政府自籌五千九百萬元的道路拓寬工程，背後是否有不當利益交換。

而檢方眼中的最大疑點正是：「月眉路人煙稀少，根本無法改善生活圈；且市議員原本持反對態度，但最後卻通過工程預算，道路恐為特定人士開設，疑涉有不法弊端。」

其實早在今年六月，就已陸續有媒體批評，中央與地方砸下大筆公帑，只為拓寬一條車流量不高的山間小路，工程效益令人懷疑。拓寬路段直接通往國統集團董事長陳振豐開闢的墓園「擁恆文創園區」，由於陳振豐與基隆市議長黃景泰關係友好，也引發黃景泰為圖利廠商，出手打點中央與市議會，以確保工程預算得以順利過關的質疑。

消息曝光後，核定工程計畫的營建署立即發表聲明自清，除了強調這項工程從路線規畫到設計施工，均由基隆市政府負責，並非黃景泰主導；也不忘宣揚道路拓寬後「可作為港口商埠區之重要聯外交通要道，振興地方產業；並連結基隆市、新北市之通行旅次，有效改善服務品質。」

擁恆文創園區

▲基隆月眉路拓寬後，將使陳振豐（右二）經營的擁恆文創園區交通更為便利，外界揣測，黃景泰（右）是該工程的最重要推手。(圖片來源/擁恆文創園區提供)

瑞芳端未拓寬無助聯外

為釐清月眉路拓寬工程是否如營建署與基隆市政府所言，有「振興地方、改善交通品質」效果，《今周刊》八月二十二、二十三日兩度走訪施工地點實地探查。

從施工標示所在位置一路朝南走，路面還算平坦，但十分狹窄崎嶇，沿途除了幾間廢棄的鐵皮屋及醒目的禪寺建築外，幾乎沒有任何民宅。周末下午一點鐘，記者站在路旁觀察往來車流四十五分鐘，看見的多數是機車，好幾分鐘才有一輛自用小客車經過；而有需要會車的狀況時，雙方都得刻意減速，以免不慎擦撞，但這樣的情況鮮少出現。

直線距離約一．二公里的拓寬工程可分為兩段，靠近基隆這端的施工形態是挖開山壁，拓寬原本只能勉強容納兩線車道的山路；另一段則是從山路制高點「截彎取直」，騰空打造一截七七五公尺的高架道路通往新北市交界。從現場的黃色重型機具與土方堆置的情況，已經能隱約推測完工後的景象。

沿著下坡山路繼續往瑞芳前進，遠遠就能看見擁恆文創園區，經過園區後不到一百公尺，就再次看見基隆市政府樹立的工程告示，標明工程終點。特殊的相關位置，讓「因園設路」的批評看起來並非無稽之談；但既然營建署與基隆市府異口同聲宣稱，拓寬道路是為了基隆與新北生活圈的交通便利，那麼，拓寬工程所連接的瑞芳段狀況，也是觀察重點。

進入新北市轄區後的道路依舊只有兩線車道，但路旁開始出現零星住戶。一對中年夫婦指著家門前布滿碎石的空地說：「我們這邊講要拓寬很久了，還說要徵收一些土地，但一直沒有來做，十幾年來路都是這樣。不過聽說基隆那邊要建一座高架橋，好像很貴，要好幾億。」丈夫比畫著我們剛經過的山頭說。

繼續往瑞芳市區前進，柏油路越來越窄，幾乎就像市區的防火通道一樣，連同時容納兩輛小轎車通行的空間都沒有。至此我們已經能夠確定，即使基隆那端道路拓得再寬，若瑞芳區道路沒有改頭換面的重建工程，整條道路和營建署口中的「重要聯外交通要道」，絕難扯上一絲關係。

拓寬後可望帶動墓園商機

無怪乎檢調質疑，這一條效益不大的產業道路拓寬工程，有辦法爭取到上自營建署，下至基隆市政府官員都願意替它背書，關鍵恐怕在於，這是通往基隆市最大墓園開發案「擁恆文創園區」的必經之路，也攸關這宗總銷金額高達一五○億元的陰宅銷售率成敗。

「十五年前月眉路沿線都是碎石子路，每當沙石車經過，總會揚起漫天灰塵。」房地產業者指出，擁恆文創園區前身是一座大型廢土場，由時任國統環保工程董事長陳振豐經營，該地因地勢低窪，非常適合傾倒建築工地土方，因此當地人都稱它為「大水窟」。

隨著廢土逐漸將窪谷填滿後，陳振豐看附近本來就有不少墓地，不如將廢土場申請變更為合法的墳墓用地。由於墓地是特許事業，必須經過中央嚴格審查環境影響評估，這塊占地十五萬坪的土地從二○○○年開始，光是做水土保持就花了十年時間。不過，其間陳振豐並未讓這塊土地閒著，他一邊申請環評，另一方面也以十．一億元的天價，將土地賣給上市公司基泰建設。

由於開發為墓園用地後身價可望水漲船高，不但讓這塊位置偏僻、毫無開發價值的棄土山丘，搖身一變成為黃金寶地，也成為帶動幾年前基泰股價上漲的利多題材；正當外界以為這塊地即將進入實質開發階段之際，一一年，基泰又以四十一．四億元賣回給陳振豐，處分利益近三十一．三億元，近十年的買賣過程，也見證了墓園生意的商機果然十分龐大。

陳振豐接手後，他以飯店式管理與元首等級的維安系統包裝擁恆文創園區，今年初還結合最夯的題材，在園區內的大片草地上拼出貓熊和黃色小鴨圖案，希望藉此吸引觀光人潮，間接帶動墓園銷售。而月眉路拓寬後，對於吸引人潮，顯然更有直接效益。

議員怕被罵不敢砍經費

明知這項工程效益有限，地方政府與民代仍執意通過預算，除了檢方懷疑的不當利益輸送，是否還有其他解釋？

一位遭檢方約談的基隆市議員坦言，一二年基隆市議會為月眉路拓寬工程舉行專案會議時，確實有議員對工程的必要性存疑，擔心開闢一條只有十幾戶居民的小路，卻得動用市府數千萬元預算，成本與效益不符。但會勘過後，下次會議就通過經費動支，他認為根本原因在於：「基隆難得爭取到這麼大筆經費（內政部營建署補助三億一千萬元），議員都怕砍掉經費，會被批評是『阻擋地方建設』，選舉時很難對選民交代。」

「這是地方建設，怎能說是浪費基隆市的錢？」過了晚餐時段，坐在活動中心外乘涼的基隆市智誠里里長，聽見我們開口就稱「工程弊案」顯得有些不滿。「你們知道這條路有多彎多危險嗎？截彎取直不只居民可以順利通行，連遊覽車都可以從這裡進入新北市，成為聯外要道，有什麼不對？」在他眼裡，基隆就是需要多爭取建設，才能加速發展。

但實地走訪過後，我們難以想像這件道路拓寬工程，將如何達成地方繁榮的效果。更令人憂心的是，像這樣的「重大地方建設」，極可能潛藏在一般人生活圈周遭，暗地裡一點一滴吞噬台灣捉襟見肘的政府預算。這一點，應為預算把關的中央部會也難辭其咎。

追根究柢，若選民能明辨何謂必要公共建設，而不只是簡單地將大而無當的建設與「施政表現」畫上等號，地方首長與民代才不會將盲目爭取預算，視為博取民心的不二法門，進而認真思考民眾需求，落實地方自治精神。

只是不知還需要有多少條月眉路，這一天才能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