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英文也可以走天下

「英文？誰說我不會？三句就夠了。」

「哦，哪三句？ 」

「我就跟店員說how much how much，等他回答了價錢我就說discount discount，買了東西在包裝，我就說quickly quickly，啊不是三句就夠了？」

的確，想賺你錢的，三句就夠了。重點是你要敢講。

我帶老媽去峇里島，她坐到了飛機上逃生走道的位置，特別的寬，正在高興之餘，空姐過來說：

「坐這個位置的人，必要時要幫助乘客逃生，所以必須要會說英文才行，這位阿……女士，請問妳會說英文嗎？」

我照實轉達給老媽，心想她會知難而退，沒想到老媽卻面不改色的說：「Yes, OK, thank you!」

確實會說英文呀！雖然是最簡單的三句，但也不折不扣的是英文沒錯，空姐只好摸摸鼻子，走了。

不怪英文老師，要怪誰？

我可沒遺傳到老媽的大膽自信，記得第一次單獨赴美，打公用電話去給朋友，沒想到聽筒裡傳裡傳來的是英文，也不過是「Hello! This is……」什麼之類的吧，我卻嚇得立刻把聽筒丟了回去，零錢唏哩嘩啦的落了一地。

不是聽不懂人家說什麼，而是沒想好自己怎麼說，誰叫英文不是我們的母語呢！只好在心裡先用國語打好草稿、翻成英文，再戰戰兢兢的拿起聽筒，投幣，撥號，「Hello, may I speak to Mr.……」

「哎呀！老王！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哪個印度佬呢！」

這下如釋重負了，但也知道在朋友心中，我的英文和美國一般的印度人一樣「破」。其實印度人都會說英文，但一般口音很重，所以電視上印度人講英文常常還會被加上英文字幕，而我卻每一句都直接聽得懂。

不知道是否有很多台灣同胞，都跟我一樣的經驗：我們好像跟英、美以外的「外國人」，英文比較講得通。
一來彼此發音都不標準，可以互相體諒、胡亂猜測；二來大家都不太講文法，說錯了也不怕被笑。不瞞你說，我在國外最喜歡搭少數民族開的計程車，也特別愛光顧異國餐館，主要就是為了英文比較講得通。

碰到正統的美國人或英國人，講起話來如連珠炮，根本連聽都來不及，何況還要在心裡翻成中文呢。只能不斷的pardon pardon，問題是人家Pardon了第二遍第三遍你還是聽不懂，那也只好一直sorry sorry了。

記得有一次去一家美國餐廳吃飯，竟然沒有菜單（不然我至少可以慢慢的查字典），我左思右想，眼看不耐煩的服務生快要拿筆戳我的眼睛了，才想起美國不是有派嗎？好，就要一個派。
沒想到她馬上問：「要什麼派？我們有＊＊派、○○派、××派……」快得我根本聽不清楚，就算聽清楚了也聽不懂，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到她一長串的句子中吐出了apple這個字，連忙大喊：「Apple pie!」

天啊，我總算得救了。她白我一眼，搖著肥肥的大屁股，走了。

就這樣一連吃了好幾天的蘋果派，我再也不敢點不能親眼看見的食物了，只能找那種餐廳就有現成的，直接用手指「點」來吃。

可是這些冰櫃裡的食物大都是冷的，冷的沙拉，冷的三明治，冷的披薩，甚至連冷的漢堡都有……吃了幾天，我覺得自己的體溫節節下降，快要變成冬眠的熊了，心裡納悶這些美國人為什麼如此野蠻，連生火煮東西都不會嗎？

終於有一天機會來了，我坐在朋友車上，大老遠就看到「Hot Sandwich」幾個大字，這個我認得，熱的三明治……我不由分說急令停車，立刻衝下去買了兩個，當這心目中熱騰騰的三明治終於要溫暖我冰涼的胃時──還是冷的！

為什麼？美國人為什麼騙我？我喃喃自語，朋友在旁邊冷冷的說：「老兄，『Hot Sandwich』是辣的三明治，不是熱的。」

我的眼淚忍不住流出來了，被辣的。

經過這番教訓，又忍了好幾天，我獨自走過一家自助餐廳，進去東張西望了一番，一道道熱騰騰的菜，旁邊還有一個牌子「15 Dollar 1 PB」，那就是一個人十五美金的意思嘛！四百多塊吃到飽，這在美國算是很便宜的，當下取了盤子，裝得滿滿滿滿的一盤，興高采烈的來到櫃檯。

沒想到「掌櫃的」面無表情，把我的餐盤往櫃檯上的磅秤一放，我才驚覺「天啊！不是一人十五元，是一磅十五元，秤重的！」

眼看磅秤上的數字直線上升，我既不能把已堆成一團的食物拿一些回去，又支支吾吾無法解釋自己看錯了（其實是根本看不懂！），只好忍痛抽出一張又一張的大鈔，默默的把一大盤食物端到人最少的角落，默默的把它吃完。

美國菜真得很鹹，尤其在加上了我的眼淚之後。

其實不能怪我（當然了，多少年來，我的習慣都是怪別人），要怪就怪我們的英文教育，大家最先學的一句不就是「How are you?」、「I am fine, thank you.」嗎？我第一次去美國前，在心裡默唸了一千遍，打算碰到我生平第一個美國人時，就用滿臉的微笑，給他一個How are you、Fine thank you，做做已經風雨飄搖的中美國民外交。

沒想到老美根本不來這一套，見了人就是「What's up?」、「What's up?」的叫個不停。

什麼上去？什麼在上面？糟糕，英文老師沒有教呀，我只好一樣傻傻的回答「Fine, thank you!」，少不了遭到幾個白眼。

英文不好不只會被瞪，有時候還會發生危險，這可不是危言聳聽。

在舊金山搭cable car，也就是噹噹車，木製的車廂，窗戶是沒有玻璃的，我興奮得把手放在窗台上，看著外面流過的美景，享受著加州的陽光，心裡浮現了〈去舊金山不必帶花〉的美妙音樂……

忽然聽到一聲「Look out!」

看外面？外面一定有什麼特別美麗的奇景吧？我馬上伸長脖子，半個身體都探出窗外，卻只見一輛大卡車「倏！」的掠過，卡車疾駛而過的車身，幾幾乎乎就擦到了我的鼻尖。

在滿車尖叫聲中，我一身冷汗的縮回身子，才恍惚想起「Look out」好像是小心的意思，但小心不是becareful嗎？這……不怪英文老師，難道還是該怪自己嗎？

內分泌英文

回來之後我痛定思痛，決心加強自己的英文，免得在國外險象環生，去地球村報了名、繳了不少錢、上了很少課之後，又出國去了，管他呢！

但我終於發現自己還是有潛力的：在劍橋大學，有名的乘船遊河，兩岸邊綠草如茵，垂柳輕拂，多麼浪漫旖旎的行程，沒想到船還沒到終點，划船的大學生竟然耍賴說他時間到了，要我們立刻下船。

問題是這比原來講好的船程少了一半，而且遊覽車已經在終點等我們了。如果大家被迫下船用走的，至少得再花半個小時，那時司機可能早就氣得把車開回倫敦去了。

所以，我們不只被英國大學生船夫「放鴿子」，還有可能被英國司機「放鴿子」，情況十分危急！

當時大家面面相覷，七嘴八舌，卻沒有人說英文。而我一時怒急攻心，竟然就嘰哩呱啦的把前面這段話陳述一遍，而且厲聲指責他既然擔任船夫、也拿了不少錢就應盡到責任，怎麼可以為了私事半途把我們丟下，難道看我們黃種人好欺負嗎？這大英帝國豈是一個種族歧視的國家？

而且，不騙你，我全部、每個字都是用英文說的。

那名英國大學生無話可說，乖乖把我們載到終點。順利上了遊覽車之後，全團旅客為我的「英勇」行為熱烈鼓掌。

有個原本認識的女生還偷偷跟我說：「ㄟ，我不知道你的英文那麼好耶！」

我的英文好個鬼啦，我是狗急跳牆被逼的，你現在叫我照樣再講一遍，我鐵定做不到。

這就像火災的時候，老阿婆情急之下可以搬動電冰箱一樣，應該是腎上腺素作祟吧！這種英文，不知道可不可以叫做「內分泌英文」？

一般不管學什麼話，髒話、粗話都是最容易學會的；而吵架竟然可以讓自己的英文突飛猛進，倒真是意外的收穫。

所以說英文雖不是出國旅遊最重要的語言，但至少也是第三重要語言（複習一下順序：微笑、鈔票、英文呱呱叫），如果真的太差，也難免鬧笑話的。

蝦會！全部都免費？

有一次在希臘，團裡一位學歷只有小學畢業的朋友，英文當然是不行的，但他很有禮貌，金髮碧眼的服務生送上咖啡，他就客氣的說：「Thank you」，十分得體。

沒想到服務生更客氣，回說：「Thank you, too.」

他一想：我說了一個，Thank you，人家卻回了兩個（too＝two）Thank you，我們禮義之邦怎麼可以輸他呢？一定要多一個Thank you才行，於是就說：「Thank you three.」

這下子服務生愣住了，想了一想，才充滿疑問的說：「What are you thank you for?」

哇！不得了！我這個朋友心想：我回三個Thank you，人家卻來了四個（for＝four），輸人不輸陣！他正要開口，早已笑得東倒西歪的一群人，總算還有人及時攔住他，才沒讓他的「Thank you five」脫口而出、嚇倒老外。

自覺（當然是自我感覺良好的自覺）英文進步之後，我也就越發敢聽敢講了。有一次到夏威夷，導遊告訴我們住宿的飯店頂樓，有個很不錯的夜總會，當晚我就找了幾名團友前去見識一下，沒想到幾個男生剛進來，一位女生卻被攔住了。

其實她是位少婦，但因為長得娃娃臉、個子又小，看門的老美以為她不滿二十，不准她進有賣酒的場所，她用英文吵了幾句吵不過，我就過去幫她吵，信誓旦旦說明她真的有二十幾歲、而且二十歲很多年了！

「她騙我！」撲克臉的守門人說。

「她哪有騙你？她真的……」

「她說她有七個一歲的小孩，怎麼可能？」

反過來換我瞪她了，什麼破英文也那麼愛現？她一定是把「有一個七歲的小孩」說成「有七個一歲的小孩」了，難怪人家認為她撒謊、不給過。

七嘴八舌解決了紛爭，正要入座，看見舞台上竟有歌舞表演，該不會要買票吧？我趕忙回頭問領檯要不要錢，她嘰哩呱啦（就是那種純美國式、很快很恐怖那種！）說了一堆，大家都看著英文「比較好」的我，我也不能示弱，好不容易聽到一句「free」，這下就放心了；她又嘰哩呱啦的說了一堆，這次我聽到的是「all free」，太好了！當場放心的跟大家宣布：除了表演免錢，飲料也免錢，大家儘管喝！

難怪導遊要大力推薦這家夜總會，這簡直跟拉斯維加斯的賭場一樣，只要進去了就隨便你喝嘛！這下大家可高興了，只要低胸的女服務生一端著飲料過來，不管裡面裝的是什麼都拿過來喝，還大方的每次都給一塊美金的小費，讓女服務生笑得胸部都快跳出來了。反正喝著不要錢的雞尾酒，看著不要錢的歌舞表演，大家都覺得美國真是個好地方。

等我們喝到半茫，興盡而返時，卻在櫃檯被攔住了！「飲料一杯十二元，各位是一起算還是個別結？是給現金還是刷卡？」

每個人都傻住了！這麼一來，每個人今晚都至少花了幾十塊美金，也就是一兩千塊的台幣呀，還不算大方給服務生的小費……櫃檯看我們一頭霧水，就用很慢很慢的英文，一個字一個字的講清楚：「這裡的歌舞表演是free，不必付費的，但是飲料都是要錢的。」
「可……可是你不是說all free，通通免費？」

「哦，我是說你們都是房客，看表演都可以all free，我可沒說飲料也free，明白了嗎？」

我……我總算聽明白了，但已挽不回和大家一起破財消災的命運，也挽不回每個人用鄙夷眼光看我的命運，更挽不回第二天在遊覽車上，我孤零零的、前後左右三排位子都沒有人要坐的命運──我真該把英文學好呀！

台灣「國粹」

回來之後我再一次的痛定思痛，決心加強自己的英文，但這一次沒去地球村繳錢，反而每天認真看美國電影、電視劇，不管劇情，只聽對話。然後繼續努力不斷出國、努力不斷的講英文、也努力不斷的出糗……終於有一天，我的英文好像，只是好像，好像不那麼菜了。

參加一個希臘的旅行團，同行的幾乎全是一家外商公司的女員工，英文當然沒話說，因此在我們那個金髮碧眼、高大英俊的希臘導遊講了幾句話後，她們就叫台灣領隊不必翻譯，請他直接用英文介紹沿路古蹟和希臘神話。

我本來還忐忑不安，心想那就「鴨子聽雷」、假裝明白就好，沒想到或許是這領隊咬字清楚，或許是諸多女團友激發了我的鬥志，竟然好像，只是好像大概都聽得懂。

從第一天起，原本該當翻譯的台灣領隊樂得清閒，帥哥導遊也很高興，說是他第一次可以直接用英文帶亞洲客人。高興之餘，他竟然「大膽」嘗試講了一個黃色笑話，還鄭重說明他也是聽來的，絕無對各位小姐不敬之意。

他哪裡曉得黃色笑話正是台灣的「國粹」，於是小姐們輪番上陣，每個人都用英文講了黃色笑話，一個比一個黃，一個比一個令人臉紅心跳，笑得帥哥導遊臉都紅了，卻用兩手拉著兩邊眼角說，「天啊，我的魚尾紋都給笑出來了！」

我忽然聽到一陣碎裂的聲音，不是玻璃，而是那些喜歡這位帥哥的小姐們，看到他如此嬌羞的動作，真是心都碎了。

既然大家同樂，我也不免被催上陣，我戰戰兢兢、結結巴巴，竟然也講完了生平第一個英文的黃色笑話，當大家的笑聲和掌聲一起傳來時，我自己也感動得熱淚盈眶。（本文選自全書，曾琳之整理）

作者：苦苓
作家、旅行家，現為玩家俱樂部召集人、貴族小旅行團團長、魯肉腳健行隊隊長、玩美人生會會長，並任雅泰旅行社、協和旅行社及飛雁旅行社榮譽顧問。有關旅遊的著作有：《細雨櫻花落》（京都）、《海灣霧起時》（舊金山，以上晨星出版）、《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馬祖東莒，時報出版）。

出版：皇冠文化

書名：哦NO！不要跟我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