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牠們不時縱上躍下，時而翻筋斗，時而拉單桿，不然就是倒懸擺盪，還有更多的難以傳述的姿勢。我以為，我看到的不是一隻小鳥，而是一名正在炫技的奧運金牌體操選手。
大家看到的，是樹上一簇簇的粉紅櫻花，以及被風吹落滿地，一片片飄雪似的花瓣。一天之中，襯著陽光、微風、細雨、陰霾，各種不斷更替的光影背景，一幅幅簡單但變化不斷的風景，豈止賞心悅目而已。台灣山櫻依花的顏色不同，可分為兩種，一是深紅的「霧社種」；一是粉紅的「竹子湖種」。眼前這兩株，顯然屬於竹子湖種。
我，也是路過的行人之一。
我當然看到了那秀色誘人的山櫻花，但也看見了花簇之間有跳躍不停的影子。一隻隻綠黃色的小小影子，忽東忽西，一閃即逝，不過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一群嬌小的「青笛仔」綠繡眼，正在枝椏之間，專心而忙碌地覓食蜜汁。
這樣的發現，更加激起我的好奇與興趣。於是接下來連續幾天，每天早上我都一早就來報到。兩株山櫻雖然不算小，但不能說龐大，可是卻有一些高度。幾次試拍之後，發覺恐怕需要一把高腳凳，最好是一支鋁梯，才有機會與小鳥保持同一個水平，儘量避開仰角拍攝。除此之外，我還必須設法利用身邊各種可能的隱蔽物，將自己小心「隱藏」起來。
一名炫技的金牌體操選手
綠繡眼覓食，除非接近或在繁殖季節期間，通常習慣「大家一起來」，一小群一小群的集合，每群大概有十來隻左右，或是更多一些。經常未見其影，先聞其聲。起先只聽附近傳來一陣唧唧唶唶，不一會兒，天空掠過幾粒迅疾的綠色影子，眼前的花枝馬上因為鳥兒的飛落，不堪負荷似地輕輕顫抖起來。顯然，山櫻花的蜜汁是綠繡眼的最愛，也就是說，山櫻花是綠繡眼重要的蜜源植物之一。其他常見的，還有木棉、七里香、刺桐等。
樹枝、花朵的晃動，洩漏了綠繡眼的蹤跡，我很快地就能掌握動向，「鎖住」牠們的位置。雖說如此，我仍然不僅必須「眼明」，更要「手快」。
綠繡眼體型嬌小，頭尾身長大約十到十一公分半，卻是精力充沛。一旦飛落枝頭，就不停止地在枝椏間跳動，一心一意追逐著吸吮甜美的花汁，每一個動作的變化，不超過半秒鐘，甚至更短，幾乎沒有片刻的安靜。
只見牠們不時縱上躍下，時而翻筋斗，時而拉單桿，不然就是倒懸擺盪，還有更多的難以傳述的姿勢。我以為，我看到的不是一隻小鳥，而是一名正在炫技的奧運金牌體操選手。
樹枝上的櫻花開得茂密，常常遮蔽了綠繡眼纖細的身影，加上牠們動作極其敏捷，很容易就跳出了我相機的觀景窗，一眨眼就失去了蹤跡。縱橫交錯的細枝與花瓣，又極容易讓鏡頭迷焦、失焦，畫面突然呈現一片糢糊。我的眼睛必須立刻離開觀景窗，趕緊以肉眼重新尋找目標。如此「你跑我追」，全場緊迫盯人，坦白說，精神與體力的消耗皆不可小覷。不過，我喜歡這樣的挑戰。
經過多次的失敗，慢慢地我已經能夠掌握小鳥動作的節拍，以及預測牠們下一步動作的方向與變化，且每每在發生之前，搶先按下快門。每次，有一群綠繡眼蜂擁而至，立刻爭先恐後在枝頭間跳躍，一邊高亢唧鳴，聲影交雜，場面彷彿置身傳統菜市場，人影晃晃、吆喝聲不斷。這時候，目標一旦多於一個，反而造成問題，我必須當機立斷，只能「單選」，不敢妄想「通吃」。
眼前的我，與綠繡眼之間——就比誰的手腳快。
警報聲乍響，「伯勞來了！」
有一次，當我一心一意埋頭專注於對焦與快門時，耳邊忽然聽見一陣陣不尋常的急促叫鳴聲，我知道那是「警報」，可是又跟平常聽慣的稍有不同，我再觀察鏡頭裏的小鳥，也未見牠們因此有逃離現場的跡象，仍然繼續在花間吸食花蜜，只是動作似乎顯得比較謹慎。
我將眼睛挪移觀景窗，好奇地在花簇之間來回搜索，終於發現了一隻紅尾伯勞雌鳥，停在一枝斜生的較粗枝幹上，嘴裡銜著一隻蜜蜂。原來，是牠引起了小綠繡眼的騷動。我知道牠是雌鳥，是因為牠的胸前兩脇有明顯的魚鱗狀斑紋，這是最明顯、也是最易分辨的地方。
這隻伯勞也出現在這裏，當然不是專程來「賞花」，牠看中的是花叢中的昆蟲。伯勞是肉食性禽鳥，嘴喙有如鷹鷲一般，上喙向下彎曲，利於撕裂獵物。牠的頭部長相，在我的鏡頭裏，有時候看起來就像一隻凶猛的小鷹，有時候卻有幾分神似夜梟的神情。牠的菜單上也有小綠繡眼的名字，難怪只要牠一出現，綠繡眼立刻騷亂不安，警報聲一直不斷，直到伯勞吃飽離去了，方才解除。
在我觀察的那段三月期間，出太陽的日子幾乎只有一、兩天，其餘多半是陰霾的天氣，甚至有幾天都下著毛毛雨、颳著不小的風，但一點都沒有減少我的開心與興致。當風勢稍強時，樹枝也就晃動得更加厲害，綠繡眼的身手愈是顯得靈活，姿勢變化更加無奇不有的精采，看得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綠繡眼在許多人的心目中，是屬於所謂的「普鳥」——「普遍」，同時也很「普通」。可是，小綠繡眼在我心裏的地位，一點不遜於大雪山林道的黃腹琉璃，或是出現在海拔二千公尺中央山脈「迷霧中的王者」帝雉。縱使跟台南官田菱角田裏的台灣水雉相比，我仍然必須說，「一樣迷人，一樣獨特」。
雖然我們經常見面，只要出門就有機會相遇，小綠繡眼依舊時時帶給我無數的驚喜。即使短暫的觀察，也足以刺激我個人的一些省思，增添不少意外的樂趣。因為，我們生活在一起，住在同一個城市裏，甚至同一個社區——我們是鄰居。 （本文選自第二篇，陳若雲 整理）
作者︰張伯權
台北人，現旅居加拿大。會走上「鳥」路，說是「意外」，也可以說是自己的「選擇」。念國小時候，對大自然就極為著迷。從年輕到現在，人文寫作與自然生態攝影，一直是他從未放棄的兩個最大興趣。從2007年起，陸續於《講義》雜誌發表野鳥文章，分享他的快樂鳥日子。《我的野鳥朋友》是第一本自然文學寫作。
台北人，現旅居加拿大。會走上「鳥」路，說是「意外」，也可以說是自己的「選擇」。念國小時候，對大自然就極為著迷。從年輕到現在，人文寫作與自然生態攝影，一直是他從未放棄的兩個最大興趣。從2007年起，陸續於《講義》雜誌發表野鳥文章，分享他的快樂鳥日子。《我的野鳥朋友》是第一本自然文學寫作。
出版：遠流出版（2014年2月）
書名：我的野鳥朋友
目錄：
<自序>尋找第一隻鳥
<前言>走出荒野
我的20位野鳥朋友
1. 飛翔的五色彩虹「五色鳥」
2. 我的鄰居「綠繡眼」
3. 一隻很會捕魚的狗「翠鳥」
4. 香蒲草澤間的小隱士「鷦鷯」
5. 荷葉梗上的漁夫「夜鷺」
6. 那一眸最後的藍天「鴛鴦」
7. 牠們一家都是雞——「紅冠水雞與白冠雞」
8. 永遠一雙鮮橘色的雨鞋「綠頭鴨」
9. 青山碧水任遨遊「大蒼鷺」
10. 沒見過這麼憨的鳥「黑冠麻鷺」
11. 秋去春又回「燕子」
12. 侏儸紀摩登鳥「鸕鶿」
13. 橘紅胸脯的旅鶇「知更鳥」
14. 策馬獨行草原遊騎兵「澤鷂」
15. 優雅敏感的大鳥「沙丘鶴」
16. 台灣客鳥「埃及聖鹮」
17. 森林裏的鼓手「啄木鳥」
18. 長尾山娘趕廟會「台灣藍鵲」
19. 坪林的美麗飛羽傳奇「鷺鷥」
20. 一隻鳥之死「黑頸鷿鷈」
<前言>走出荒野
我的20位野鳥朋友
1. 飛翔的五色彩虹「五色鳥」
2. 我的鄰居「綠繡眼」
3. 一隻很會捕魚的狗「翠鳥」
4. 香蒲草澤間的小隱士「鷦鷯」
5. 荷葉梗上的漁夫「夜鷺」
6. 那一眸最後的藍天「鴛鴦」
7. 牠們一家都是雞——「紅冠水雞與白冠雞」
8. 永遠一雙鮮橘色的雨鞋「綠頭鴨」
9. 青山碧水任遨遊「大蒼鷺」
10. 沒見過這麼憨的鳥「黑冠麻鷺」
11. 秋去春又回「燕子」
12. 侏儸紀摩登鳥「鸕鶿」
13. 橘紅胸脯的旅鶇「知更鳥」
14. 策馬獨行草原遊騎兵「澤鷂」
15. 優雅敏感的大鳥「沙丘鶴」
16. 台灣客鳥「埃及聖鹮」
17. 森林裏的鼓手「啄木鳥」
18. 長尾山娘趕廟會「台灣藍鵲」
19. 坪林的美麗飛羽傳奇「鷺鷥」
20. 一隻鳥之死「黑頸鷿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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