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書,除了用讀的,或許也能拍成電影用看的,抑或成為一趟旅行用走路的方式,踏進書裡的故事中。
長大後會開始特別關注,是因為知道了有許多知識分子棄業返鄉,阻擋那原本計畫的水庫案,保留下黃蝶翠谷這美麗的自然環境。也知道歌手林生祥用著一首首歌謠唱著這庄頭發生的故事,真實無瑕而沒有包裝的聲音。這些年輕朋友們最終都選擇了留下,用著比更多人堅強的信念與韌性的執著,守護著這片他們土生土長的家園。
倒臥血泊筆耕者的故鄉
為了一趟體驗在地生活的旅行,我來到美濃開始田野調查,慢慢從市場、老街、田間、古厝,走到鎮上最深處的東北隅:竹頭庄。這兒是俗稱「有妹莫嫁竹頭庄、不做田稼也煮食」的困苦地區,而台灣文學界的重要鄉土作家鍾理和便長居這裡,山頭尖尖的笠山腳下,直到一九六○年在書寫中辭世,人稱「倒在血泊裡的筆耕者」。
在我出生的一九七六那年,李行導演根據《原鄉人》拍成電影,秦漢與林鳳嬌扮演的便是鍾理和妻子鍾台妹因同姓結婚受阻,而遠走他鄉的故事。他從那時的滿州回到了美濃,便定居此地用文字抒發對於土地的愛與情感,一字一字地拼湊起屬於台灣鄉土的文學典範。
理和小徑是鍾父(鍾番薯)因開墾笠山農場而拓出的路徑,從日治時代的牛車路,現在變成了常見的柏油產業道路。便是為了紀念其熱愛文學之事蹟而所命名,若是少了在地朋友的提點,許多人開車一溜煙應該就忽略了。
「一出村莊,一條康莊大道一直向東伸去,一過學校,落過小坡,有一條小路岔向東北。那是我回家的捷徑。我走落小坡,發現在那小路旁。那裡有一堆樹蔭,就在那樹蔭下有一個女人帶一個孩子向這邊頻頻抬頭張望。」書裡面如此描寫這場景,我約了鍾理和先生的孫女鍾舜文,跟隨著她循著爺爺腳步,一步一腳印地將這條處處充滿文學場景的散步路線,記在心裡。
與閩南不同的紅龜粿作法,只有在腰部紅一條象徵。
美濃人魂牽夢縈的地方
夏日美濃經常午後來場大雨,像是提著水桶往這三面環山的村莊裡倒。總愛拖著藍白夾腳拖踩著水窪用力踏得四濺水花,享受這恬靜村落的童趣純真。路旁客家伙房三合院前的水塘,是舜文父親鍾鐵民幼小時與弟弟立民徒步到鎮上看戲,一走便是一兩個小時的路程,回家時又餓又累的休息歇腳地。後來立民因病夭折,鐵民老師每每憶起這段均感想念。
從小路右轉走進了竹林盡頭,一幢破舊屋子用刺竹糊上泥土搭建,要搬動只需數名壯漢一起抬起便可遷移,這是現在少見仍存在的客家傳統穿鑿屋。而〈阿煌叔〉一文中提起的「小徑在排空矗立的深幽的竹林裡,曲折迂迴。一個人走在裡面,頗覺陰森迫人。走完竹林便有幾坵長方形的梯田,下臨乾涸的,河道寬闊的甲河。由這裡,便看得見田壟那端,在蕪雜的灌木叢間露出屋簷的茅寮。這該是阿煌叔的家了。」指的便是這裡。
或許會發覺路旁似乎有些墓塚,但是上頭卻寫著「伯公」?這是美濃客家的土地公,與許多人習慣的閩南傳統建廟立像的方式不同,沒有金身而是石板寫上了福德正神,而後方圓形隆起的化胎象徵著與自然共存,生生不息的意涵。
走著走著,回到了舜文家,鍾媽媽正準備著拿手的私房料理。美濃客身處山林,除刻苦耐勞的個性外,為了珍惜食物也學會各種蔬果的醃製法,練得一手好廚藝。從口感特殊的蘿蔔絲煎蛋、從蘿蔔粄變化而來的麵線粄、傳統的福菜封肉、炸豬油渣淋上醬油、 薑絲豆脯炒野蓮,每一道都是簡單料理,卻每每在旅行中留下深刻印象。
「我張開一雙翅膀,背馱著一個希望,飛過那陌生的城池,去到我嚮往的地方…」鄧麗君的歌聲從耳邊響起,我又憶起了原鄉人。也想起了美濃,想起來理和小徑,想起鍾媽媽的料理。這島嶼上的每個小鎮小村,都馱負著一些希望,盼望著更多旅人放慢腳步用心觀察,每個都會是你心中嚮往的地方。
(本專欄隔周刊出)
一片綠意的稻田配上遠山,是村落小徑的好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