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餐廳很多連鎖經營,店內窗明几淨,服務生笑容可掬,但總覺得少一些日常生活的蘊涵,總有點鬱結之氣。
田園坐落在台北市東豐街與復興南路口,轉角處有一家老式的西服店,離對街福華飯店地下街平價西服這麼近,這家老洋裁店依然無恙,讓人欣慰。隔街功學社二樓是史坦威鋼琴的展示處,偶爾總會去彈彈摸摸一直無緣購買的baby grand piano。
田園再往裡走,原本是金石堂書店,後來賣仿古家具的藍田華生在此經營,最近寄暢園張允中老先生準備把他的西畫全部移到此處展示。我在寄暢園舊址看過數量最多的日本浮世繪,幅幅精品,京都古董店的收藏都未必如此豐富。
鮮少專程去田園吃飯,大多是信步的一站,只有一回,碰上颱風天,風雨剛過,宏洋、逸群和我家裡冰箱皆空無一物,只剩下兩包逐漸解凍的魚翅。靈機一動,驅車前往田園買了一大碗肉羹,回家兌魚翅,大夥享受一頓風雨故人來的燭光魚翅羹宴。
這裡的五香排骨和北投酒家菜中的排骨酥大同小異;惟個頭較小,適合舉箸,但不宜用手抓著吃。滷得香甜的大花菇,很有台南小吃風味,母親說蒼蠅貪甜,小孩最喜歡這滋味。麻油腰花同樣炒得嘎蹦脆,和我最愛的遼寧夜市炒腰花,可以等量齊觀。前些年,和宏洋一家人一起去看一個老醫師,遵從他的囑咐只能吃豬肉、內臟不忌。那時吃腰花、豬肝理直氣壯,老醫師中風後,沒人給我們抓藥,通常望腰花興嘆,淺嘗罷了。
田園的五味醬做得乾脆,無論五味花枝還是九孔都非常可口,醬汁色澤冶豔,是台菜中少數色深味重的菜肴。煎魚、滷肉飯、炒菜,菜色很家常,但確是實實在在的好料理。朋友間有時戲謔說吃太好會得病,像田園這種有點「平常」的菜肴,吃了一定不會折壽。有時點多了,小倩會皺眉不依,有幾分霸道嗔態,「是應該惜福點」的味道。
夫妻、父女親人一起開店做生意多半讓我羨慕,經常有文君當壚、相如撫琴的浪漫錯覺。其實餐飲業勞心勞力,保持高昂的工作興致不容易,夥伴間鬥嘴口角在所難免,但過度脫韁的場景,還是令人咋舌。在我歸類的武場餐廳食肆,也偶有三本鐵公雞(京劇武打名戲)寫出。
頂好名店城地下一樓,有一家叫美景的武場食肆,紅油抄手、擔擔麵做得好吃得不得了,只賣頭鍋麵,麵起鍋後必定換水重新燒開,再煮下一鍋麵。
東西簡單可口,永遠大排長龍,店頭也總是氣氛詭譎,所有客人低頭不語,或默默吃麵,或安靜等候。唯一的平地一聲雷則是老闆和老闆娘的吵架聲,而綿綿春雨聲則是老闆咒罵客人的嘟囔。沒人離開也沒人催趕;偶有不明就裡的新客人,不耐久候開口詢問,還會遭其他客人白眼,這種作派只有當年在永康街牛肉麵可以看到。妻稱「美景」為苦情擔擔麵;而天母劉媽媽則是幸福擔擔麵,我覺得很妥貼。
其實美景擔擔麵還只是苦,我看過的更為激烈。城裡老家不遠的開封街上,有一家當年名聞遐邇的武場食肆,賣的排骨麵、飯還有木瓜牛奶,比現在的東一排骨與木瓜牛奶大王都要紅火。
開封街在上世紀六十、七十年代,是走南闖北生意人的集中地,第一銀行總行就在轉角,加上常有一列竹雞仔車等候長途客人,這家餐廳很快地成為名店。興許是生意太好,財富累積太快,老闆也風流瀟灑起來,喝小酒、吃小菜外,也養小妾。幾次放學回家路上,看到老闆娘拿著菜刀追砍老闆。小孩不懂事,總覺得情節像極演義小說,彷彿見到一個活脫脫的孫二娘,竟覺得開心像看三本鐵公雞。
現代的餐廳很多連鎖經營,店內窗明几淨,服務生笑容可掬,嘴角一律上揚四十五度;但總覺得少一些日常生活的蘊涵,總有點鬱結之氣。現代連鎖店的服務生斷不會像小倩一樣對我說:「這麼多菜,不要再吃炒麵了,要吃回家自己炒。」回首又點了一支香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