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台灣超商的便利性,一杯三十五元的咖啡,實在沒啥可挑剔,只是喝咖啡除了醒腦,也在品味不同豆子的質地,並從那回甘的餘韻中,體會人生的況味。
只是,感激之餘,總還是忍不住嫌棄超商賣給客人的咖啡,特別是裝在白色紙杯裡面的那個黑棕色液體,不論香氣或是口感,全是如此地稀薄而欠缺,讓人像患了高山症,口鼻再怎麼用力,仍然呼吸、啜飲不到迷人的苦甘酸香。
每天早上喝上一杯咖啡,不僅僅像一部暫停的機器按下「ON」,讓人充滿體驗之樂的,還在於用口鼻去記憶不同豆子所散發的個性質地的差異。
因此,有過一段每天早上從超商端走咖啡的日子,忍不住有一次趁機對某超商的營運長,以一位消費者的身分迂迴地表達:「你們家的咖啡真的稍微淡了點」,親切的營運長只是不在意地回應,「可能你喝習慣比較濃的」,並隨之大加描述他們當初是如何認真克服技術上的困難,讓煮出來的咖啡,達到大眾認定的好喝的標準。我當然也得承認,以台灣超商無敵的便利性,一杯三十五元的咖啡,實在不該妄加挑剔!
超商開始賣咖啡後,台灣像是發了咖啡麻疹,從7-ELEVEn、全家、萊爾富、伯朗咖啡、85度C……,乃至街頭巷尾泡沫紅茶鋪、「類」美而美早餐店,都來賣上一杯三十五元、四十五元的咖啡,再加上藏在街頭巷尾的咖啡專賣店,台灣到處都買得到咖啡。
比起泡沫紅茶鋪、早餐店供應的咖啡,超商咖啡是好一點,早餐店的咖啡通常是黃褐色、已經摻好糖、奶粉的液體,至少是三合一咖啡包裝的甜度,比當年學生時代,作為熬夜良伴的雀巢三合一罐裝咖啡還甜,記憶中,純咖啡粉的罐裝咖啡還是日後隨消費者演化才有的。咖啡是學生時代清談、戀愛、聽音樂、嗑電影雜書的最佳配角,文字、旋律、影像元素已經夠豐盛了,熱水沖泡的黑咖啡就足矣。
台灣人喝咖啡像流行歌曲,每段時期的流行主旋律都不一樣。早年,台灣的咖啡館賣的多是單品咖啡,咖啡館的menu上多是藍山、哥倫比亞、巴西咖啡,那時喝咖啡的人懂得點一杯「曼巴」,就算有點水平的了,講究又捨得的就點喝「藍山」,選擇有限;漸漸地,加奶油、白蘭地的花式咖啡出現在menu裡,那時候卡布奇諾雖排入menu,卻還不是票房明星。
等到星巴克成氣候,卡布奇諾、歐蕾成了主流;只是,對我而言,星巴克就是電影「電子情書」裡,湯姆漢克、梅格萊恩進出交錯,跟著各有所好的隊伍,點一杯咖啡帶走,都會知性風情遠比咖啡迷人,同樣價位,寧可選單品專賣店。尤其,台灣的咖啡豆進口商,開始引進風采各異的非洲、東南亞等地的咖啡豆之後,單品咖啡簡直風情萬種。
日式風格的炭火咖啡也曾風行一時,日本人喝咖啡抱著精工精神,即使滴漏式咖啡煮法,也能把單品咖啡詮釋出一套道理,沖出來的咖啡,即使失誤,都還保有一定的口感。
義大利人喝的濃縮咖啡,在台灣則算小眾(更小眾的中東咖啡就不列入討論了),小小一杯,跟美式牛飲恰是對比。
《托斯卡尼艷陽下》作者芙蘭西絲.梅耶思(Frances Mayes)與另一半,雙雙搬到托斯卡尼之後,描寫到原本嗜喝紅茶的另一半,開始改喝咖啡,慢慢學到義大利人踏進小酒館,權威地對酒保說「一杯咖啡」,也學當地人一口喝光濃縮咖啡不加糖。一天,有一位酒保終於忍不住對他說,「你的生活一定很甜蜜……」,否則,「怎麼喝得下這麼苦的咖啡。」
書看到這裡不禁噗哧,自己第一次喝濃縮咖啡也有類似的尷尬,拎著工作的功課想找個醒腦安靜的咖啡店,在老闆用專業推薦之下,欣然點了一杯濃縮咖啡,第一口入喉真是苦啊,那將近二十年前喝下的第一杯濃縮咖啡,不附巧克力或是甜餅乾,不懂得加紅糖、方糖調和,人生閱歷也還沒豐富到初嘗這杯濃縮咖啡而能甘之如飴。
再者,人生走來苦多甘少是常態,咖啡加糖,用來中和苦澀人生,那回甘勁道,才能讓人樂到再喝上一杯。
(本專欄由楊子葆、焦元溥、焦桐、艾予森共同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