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侍酒師專業知識令人讚賞,卻無法有效應用於真實情境裡,台灣最佳侍酒師競賽主審撂下一句話:「對你們的侍酒師而言,彷彿只有美酒,沒有美食?」
今年七月十五日,由法國食品協會主辦的第一屆台灣最佳侍酒師競賽,可說是本地葡萄酒文化,專業化與國際化的里程碑。
賽後我與主審Jean Pascal Paubert閒聊,他對於台灣參賽者的「專業知識」讚譽有加,但很遺憾這些知識不能有效應用於真實情境裡,Paubert隨口輕輕撂下一句話作結:「對你們的侍酒師而言,彷彿只有美酒,沒有美食?」
真是這樣嗎?讓我們來回顧決賽的配酒考題菜單。
首先是開胃菜,「生干貝韃靼佐山葵生蠔」。幾位參賽者反射性地選擇勃艮地Chablis白葡萄酒。
標準答案有時並非最佳
是的,生蠔配Chablis幾已是教科書上的標準答案了,是因為Chablis發散出當地土質隱含的化石或海碘氣味,而這種香氣很接近剛剖開的新鮮生蠔或貝類,的確可以為生蠔完美加分。
但加上一點嗆辣刺鼻的山葵,牽一髮動全身,整體感覺就變了。酸味與果香不再那麼重要,需要的反倒是溫柔的包容,而「包容」來自於深度與廣度。這時具有麝香風味、波爾多地區的Semillon、Muscadelle葡萄品種與Sauvignon Blanc混釀而成的白葡萄酒,其實反而比較合適。
前菜,是「生鴨肉薄片佐陳年帕瑪森乳酪與松露油」。大部分參賽者選搭的是勃艮地Pinot Noir紅葡萄酒,原因可能是,以優雅的勃艮地紅酒烘托肉質細密、味道濃郁的鴨肉,算得上是法式料理的主流觀點之一。
這種選擇基本上過得去,但我依然有不同意見:一般以紅酒搭配鴨肉料理,指的是煎鴨胸、油封鴨腿之類的熟食,「生」與「熟」迥然相異;生鴨肉有強烈腥味,紅酒丹寧太重,會造成一些不愉快、接近鐵鏽的金屬怪味。何況如果不是特別講究,或不是以品酒為目的的餐會,在開胃菜與前菜短短的過程裡,通常不會刻意換酒。所以我會建議續以開胃菜之後,仍留在桌上的波爾多白酒來搭配。當然,若客人執意換酒,且偏好紅酒,除勃艮地外,稍稍冰鎮處理的羅亞爾河谷Chinon清淡紅酒也是不錯的主意。
再來進入主菜:「水煮比目魚佐奶油、大蒜、香芹煎Shi-Take」,這裡我保留一個拉丁詞Shi-Take,因為競賽進行的官方語文是法文或英文。Shi-Take來自日文的「香菇」,不少參賽者私下表示不認得此字。但是在一份正式的餐宴菜單上,不可能出現像是「中華洋菇」(champignon chinois/ Chinese mushroon)等不專業的解釋性名字,熟悉跨文化通用名詞,是侍酒師重要的基本訓練。
關於這道主菜,居然有參賽者建議白葡萄酒,顯然一頭栽進「紅酒配紅肉、白酒配白肉」的慣性泥淖裡。然而基於西方餐酒「先淡後濃、先白後紅、先不甜後甜」的出場原則,一頓飯走到這兒,除非特例,該上紅葡萄酒了。而香菇配菜滋味厚重,佐以比目魚白肉,搭配紅葡萄酒倒也適宜。
醬汁是西方料理的靈魂
如果前菜搭配白葡萄酒,主菜建議選擇有類似八角中藥辛香、以Gamay葡萄釀成的優等薄酒萊;要是前菜時已經飲用紅酒,那麼南隆河的Chateauneuf-de-Pape,只須注意酒精度不要過高,也是很好的選擇。
接著是乳酪:「小茴香調味曼斯特乳酪」。曼斯特洗浸乳酪是阿爾薩斯地區的特產,基於風土相親原則,可以選擇同一產區的葡萄酒。但是因為這款乳酪味道強烈,兼以香料調味,阿爾薩斯以細緻知名的Riesling並不適合,反而甜膩俗豔Gewurztraminer白葡萄酒更相得益彰。
最後,上甜點「焗烤荔枝佐沙巴雍」。沙巴雍是以蛋黃與甜酒製成的知名義大利點心,考量荔枝香氣與沙巴雍甜味,這時桌上杯中殘存、洋溢熱帶果香、偏甜的Gewurztraminer,正好作為這場餐宴完美的句點。
循著考題走了一遍,再重新審視Paubert有點傷感情的評語,他恐怕只說了一半,另一半沒脫口的句子彷彿是:「而美食的關鍵,在於醬汁!」
醬汁是西方料理的靈魂。法國人喜歡說:「沒有醬汁的菜肴,就像沒有愛情的婚姻。」《論語.鄉黨篇》裡也有「不得其醬不食」的教訓──為餐宴配酒,若不認真考慮醬汁角色,恐怕永遠無法企及菜肴與葡萄酒所謂絕妙的「聯姻之美」。
(本專欄由楊子葆、焦元溥、焦桐、艾予森共同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