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魚身有頑固泥土味,吳郭魚一直上不了大餐館台面,其實只要把市場買回的吳郭活魚餓養個三兩天,即能滌除泥土味。
外公的魚塭裡養最多的是吳郭魚,小時候我常在那裡釣魚、游泳,直到目睹一整車水肥傾入魚塭,才結束玩水的童年。那是五○年代末,吳郭魚還在吃大便。
此魚從前我們叫「南洋鯽仔」,吳郭魚是紀念吳振輝、郭啟彰兩位先生一九四六年自新加坡引進,輾轉偷帶回旗津老家時僅存十三尾魚苗,算是第一代移民,堪稱吳郭魚的祖先。
數十年來,飼育技術不斷翻新,幾番雜交配種,此魚已是台灣數量最多的養殖魚,出口到歐美、日本,被稱為「台灣鯛」。吳郭魚是非洲移民,全世界有一百多種,各地華人對牠的名稱也不一樣,諸如中國大陸叫「羅非魚」,乃原產地尼羅河、非洲之故;香港人則因形似鯽魚而喚「非洲鯽」;馬來西亞稱為「非洲魚」。
吳郭魚價廉而新鮮,可惜魚身有頑固的泥土味,一直上不了大餐館台面。其實泥土味並非不能拯救,市場的吳郭魚都還活蹦亂跳,買回來以後若能餓養三兩天即能滌除。景美「味自慢」用豆腐乳加辣椒蒸吳郭魚,的確消滅了泥土味,可惜魚鮮卻不免蕩然。台電大樓旁邊「醉紅小酌」乾脆選用海吳郭清蒸,成為該店的招牌菜之一。
我自認是烹調吳郭魚高手,品嘗過「溪洲樓」之後,甘拜下風。石門水庫周遭聚集了許多活魚餐館,幾乎都賣草魚、鰱魚,「溪洲樓」卻以吳郭魚聞名。
有一天,前中央大學校長劉全生教授興奮地告訴我,「有個親戚說要帶我們夫妻去嘗全台灣最好吃的魚,到了那裡才知道,原來就是你帶我們去過的『溪洲樓』。」
那次有詩人楊牧伉儷作陪,楊牧去之前也說,他不太吃魚。我知道他嗜雞和啤酒,遂特地請老闆李旭倡弄一隻土雞白斬,還刻意冰鎮半打啤酒。餐後,那盤誘人的白斬雞似乎沒吃幾塊,楊牧竟說:「奇怪,今天竟然吃魚吃到忘記喝啤酒。」
我去「溪洲樓」鮮少點菜,可端上來的魚料理多半不重複。有一次我問,這糖醋魚塊怎麼啦?味道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他說不是糖醋魚,是「熏魚」,是用胡椒粉、豆瓣醬和冰糖去熬。這肯定是突發奇想的產品,絕非河南名產。湖南的熏魚又叫臘魚,非但切剖法相異,還得經過醃漬、乾燥、煙熏的工序。豆醬煨魚是台灣古早味,阿倡也常做,每次吃不免發思古之幽情。
現代人越來越重視養生飲膳,可我的經驗是好像越強調健康的食物,通常多很難吃。這實在是天大的誤會,不信請試試溪洲樓的「養生魚湯」,此湯經過兩次加工——先用魚骨、烏鰡熬湯底,令高湯充滿膠質和鈣質;再下枸杞、甘草等多種中藥材燉煮。我多次喝這魚湯,同桌吃飯的人,不曾少於喝三碗者。
「酸辣吳郭魚柳」是冷盤,酸味、辣味和甜味調和得恰到好處,帶著泰式料理的風格,具提神醒腦作用。吳郭魚切成柳還可做成「椒鹽魚柳」。椒鹽適用於軟炸、酥炸類的菜肴,花椒是不可或缺的香料。魚柳炸過之後,加上蔥花、辣椒絲、洋蔥絲襯托,那種酥麻的鮮香,入口即產生愉悅感。
通常我們會將最好的魚做成清蒸魚,因為清蒸最能吃出魚的原味,最能表現魚的鮮美。「溪洲樓」的清蒸魚多用個頭較小的吳郭魚,有時加進漬冬瓜去蒸,有時以破布子、豆豉調味,都彰顯了直截了當的美感。
原味的另一種吃法是鹽烤,溪洲樓的「鹽烤魚」大抵使用三斤的吳郭魚,魚未除鱗,清洗潔淨後只抹上一層厚厚的粗鹽即進烤箱。別以為烤魚很簡單,我剛開始在家烤魚,試過幾次總試不出好滋味,遑論要烤到像阿倡的手藝這樣表皮酥脆、裡面多汁的境界。
「溪洲樓」的魚料理變化多端,像「宮保吳郭魚丁」,厚重中隱藏著細嫩,光是看盤中的紅辣椒絲、花生、香菜就引人饞涎,入嘴的花椒香又誘引食欲。另一重口味的料理是「三杯吳郭魚」,係源自三杯雞,乃道地的台灣名菜,幾乎是鄉野餐館的基本動作。
可能是天氣漸冷,「麻辣吳郭魚鍋」亦是阿倡新研發的料理。這裡的麻辣魚鍋是結合魚生火鍋、麻辣火鍋變奏而來。市面上一般吃的魚生鍋,多使用冷凍鯛魚片,了無滋味。這又回到材料問題,溪洲樓的魚本來就刻意培養,肉質遠非等閒之鯛魚片可比;這種魚生在麻辣鍋中一涮即起,未近嘴就聞到它強力播香,宛如甫出浴的美人,魅力難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