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上鄰近西藏、新疆、巴基斯坦、印度,
文化上蘊含佛教、印度教與回教;
街道上身罩黑衫的回教婦女,
與少數民族的紫色衣裳相互交錯,
喀什米爾,一個空氣中充滿矛盾的國度……
離開了不毛之地的拉達克,飛機如大鵬展翅,在白雪皚皚的喜瑪拉雅山系穿梭。每個機窗擠滿幾張欣羨的臉,冰河、峰巒、雲煙、雪絮,迷惑著我們這一群亞熱帶的訪客。驚嘆聲與相機快門聲此起彼落,與飛機的隆隆怒吼夾纏不清。一片綠野平疇,倏忽映入眼簾,陽光輕灑在白楊樹林,白鐵皮屋舞動著閃閃反光,是即將降落的消息。喀什米爾的首府斯里那格(Srinagar),浸潤在初秋裡。
多元宗教激盪出乖舛命運
離開拉達克時高規格的機場安檢,在此一樣也不能少,只見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空氣中陡然凝滿肅殺之氣,與在空中所感受的寧靜祥和,大異其趣。
喀什米爾位於南亞次大陸之北,東鄰西藏,北接新疆,西有巴基斯坦,南為印度,又與阿富汗、蘇俄鄰近,地理位置錯綜複雜,自古即為兵家必爭之地。數世紀以降,佛教、印度教、回教,在此交互激盪,孕育出喀什米爾獨特的人文氛圍,以及原罪帶來的命運乖舛。
一九四七年,甘地領導多年的「不合作運動」,結束了英國長達半世紀的統治。本以為天下從此太平,殊不知紛爭才剛揭開序幕。當時回教的巴基斯坦要求獨立,各土邦可以自由選擇加入印、巴任一方。喀什米爾七成百姓篤信回教,卻因土王大多為印度教徒,大部分的喀什米爾版圖遂劃歸印度,造成今日印巴衝突不斷,死結難解。
中國的老子智慧俱足:「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天下英豪政客,哪個人不說自己代表正道公義,問題是一個正道,往往會逼出一個奇變。好似下棋,號稱正道的一方只要下一著棋,對方即會下在相應的位置,互為牽引。所以學者王邦雄解釋老子有獨特見解:「人生總在相互牽引中同歸沉落。」今天布希與阿拉伯世界的水火不容,印巴雙方的干戈相向,就是不懂老子順應自然、「以無事取天下」的道理。喀什米爾的大好山河,就在政客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私心自用中,繼續沉淪。
我們一行十二人,分乘三輛造型復古的印度國民車,一路飛馳,奔向達爾湖。司機在馬車、驢車、冒著黑煙的汽車間,猛按喇叭,只顧呼嘯奔騰,穿梭前進,全然無視車頂上沒有上綁的行李,我們的心只好跟著行李的跳動而忐忑。
街上人種薈萃,全身罩著黑衫的回教婦女,與少數民族的紫色衣裳,在擁擠骯髒的街道中,相映成趣。我握著相機,早已「攝」火難耐,恨不得立刻跳下車,開始瘋狂的謀殺菲林。
湖上船屋交織出另類風光
車子終於殺出重圍,抵達達爾湖畔,平靜無波的湖鏡對面,成排神祕的船屋是我們今後三天的家。船夫以長長的竹竿,撐來當地人稱為Shikara (即浮水沙發)的小船。古典的印花布裝飾著船上的座椅與頂篷,直如江南的畫舫,同行的女團員,早已搶先上船,半躺半臥,陶醉得有如埃及豔后。
一行人被安排於兩艘船屋上,我住的是Shahnama。達爾湖上有數百艘船屋,船名就如住址,一旦落單,不記得船名絕對回不來。兩艘船屋並不相連,中隔數船,雖甲板相通,卻不容許跨上別家船屋,此為尊重「私密」,也是安全措施。遠在南亞的達爾湖,用的是西方規矩,所以同團人交流,還要靠船夫一趟趟搖船往返。
古典裝潢烘托出歐式情調
踏上船屋,船長早已笑呵呵地守候於船頭。我們來不及安頓行李,立刻為船屋擺設吸引,迫不及待地船頭船尾走馬欣賞一番:船尾泊於野百合與蓮花叢中,船身則為維多利亞風格,每一根船柱,每一扇窗子,甚且所有家具,都是道地的桃花心木,極盡精雕細刻之能事。船頭甲板自成陽台,可以欣賞湖景,跨入門檻即為客廳,再次依續為餐廳、船長室及登船頂的樓梯,後面有三間雙人客房,每間都是衛浴俱全。
客廳布置為歐式家居形式,桃花心木雕椅上,鋪著厚厚的喀什米爾手織絨墊,雜誌整齊地置於矮几,現代的水晶燈,懸吊於古典的裝潢上。我們剛舒舒服服坐定,船長已端出熱騰騰的咖啡與奶茶。在此熱飲是二十四小時供應,任何時候只要往客廳一坐,船長就會立時趨前:coffee or tea?
船長黝黑,白衣赤腳,罕見的一字眉濃厚得化不開,卻是一臉的忠誠,名為「巴夏爾」,難念難記,我們乾脆叫他「一字眉」,他雖不懂什麼意思,卻也欣然接受。對他而言,每月台幣近千元的收入,得來不易,只要客人高興,有什麼不可以。一字眉白天忙著招呼我們,晚上則包著毛毯,哆嗦地坐在通往屋頂的樓梯上打盹,隨時警戒待命。
餐廳在船正中央,有一長方桌,紅格餐桌布在搖曳的燭光下,更烘托出歐式情調。這裡的名菜是煨燉羊肉,好吃又不腥羶。一字眉總是端出一鍋鍋的佳肴熱菜,小心翼翼地分配在我們盤中,十足高級法式西餐的享受。飯後移到客廳就座,咖啡、熱茶、飯後甜點,一樣不缺。
晚餐後的客廳,是十足的殺戮戰場。小販們搖著船而來,在客廳外探頭探腦,花招盡出,就為了引起注意,好上船做生意。這裡以手工刺繡與皮草最出名:以棉布、絲織及羊毛品加上刺繡的披肩、桌布、禮服、床罩,鄉土風格濃烈;皮草則為兔皮、熊皮,偶然還有偷偷夾帶、列入野生動物保育的豹皮。
水上市場描繪出生活樣貌
在此不殺價是傻瓜,殺了價也不見得占到便宜。我們逗留期間,買的價格是一次比一次低,實在搞不清楚這些口若懸河的喀什米爾小販,底價在哪裡?喀什米爾電力不足,分區供電,還是常停電,小販們經驗老到,自備手電筒,買賣不受影響,在昏暗的水晶燈下瞎拼,別有一番風趣。
次日清晨,在回教寺院廣播器傳來的可蘭經吟誦聲中醒來,時間是清晨五點。回教徒再累也要在五點鐘的經誦聲前起身,否則阿拉的祝福會打折扣。小小的長方形地毯是他們一天五次,三跪九叩的據點。
簡單梳洗後,背上相機袋,大夥兒已在Shikara水上「的士」前不耐煩地等候,因為愈早到達「水上蔬果市場」,愈能占取有利位置,窺其交易全貌。
船向湖心盪去,九月天的清晨,曙光初現,寒風冷冽,湖上霧氣翻騰,宛如仙境。老鷹與烏鴉是達爾湖的兩隻小飛俠,藍色的食魚鳥則忙著俯衝掠食,把個清靜湖面弄得熱鬧非凡。大家睡意尚濃,或坐或躺,安靜得有些怪異,只有單篙撥弄出的水花聲,提醒我們船還在前進。
迷糊惺忪中,船漸漸進入了蜿蜒曲折的水道,兩岸水上商家仍大門深鎖,我們卻已夾雜在目標一致、匆匆向前划去的小舟群中,也不知船夫是如何彎進彎出,就這麼到了人聲沸騰的水上市場。
市場是一方較為空曠的湖面,周圍沒有幾個固定攤位,大家就著自己的小舟,討價還價地做起生意。達爾湖區居民,每日日出前由四面八方湧來,在此交換蔬果及雜貨。但見男人們一面操舟,一面嘶吼叫價,秤斤論兩,錙銖必較,與台灣傳統市場上的菜籃族相較,毫不遜色。我請船家將船靠穩一旁水上商家,兩架Nikon交互出擊,將一幕幕的人性浮世繪,盡收於相機箱底,直到日上三竿,眾船才漸漸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