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戀喜瑪拉雅山麓南北,尋覓那微不足道、卻對我有瘋狂吸引力的「荒謬異國元素」,貪婪地以鏡頭攝取在自己家鄉渴望卻又不可觸及的神秘影像。
我對異國風情的狂熱, 絕不亞於狄波頓( Alain de Botton )筆下的福樓拜。只是十九世紀住在法國盧昂的福樓拜先知先覺,十二歲時已覺悟文明生活盡是虛華,心嚮異國;我卻直到三十出頭,愛上攝影後始參透什麼是「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
異國行腳 迷戀喜瑪拉雅山麓
福樓拜二十五歲繼承大筆遺產,可以遠離現實的羈絆,隨心所欲追逐他「到埃及做駝客,偷進中東後宮獻童貞」的夢想;我卻難逃柴米油鹽,終生為圓一次次的異國體驗而甘願做牛做馬。福樓拜滿腦袋的東方埃及,我卻迷戀喜瑪拉雅山麓南北,尋覓那微不足道、卻對我有瘋狂吸引力的「荒謬異國元素」,貪婪地以鏡頭攝取在自己家鄉渴望卻又不可觸及的神秘影像。
一九九九年初,旅行社捎來信息,說有幾位大學教授將偕伴組團訪大吉嶺、錫金、不丹等地,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這些地方早在我探祕的規畫,總是苦無機會成行,難得有此機緣,也顧不得令人咋舌的高團費,一口答應,再回家與太太商量;太座英明,終於調足頭寸,順利成行。
農曆年期間旅遊行程的安排,本就難度頗高,我們的成團又太接近假期,多虧旅行社對當地多年的經營,「迂迴」安排,我們一行十六人才有驚無險的開拔。
到大吉嶺, 一般由印度東北大城加爾各答搭機直飛山腳下的小鎮巴格多拉(Bagdogra ),再經三小時陡峭崎嶇的巴士行程即達。 我們的「迂迴」路線就沒那麼輕鬆: 由尼泊爾的加德滿都搭機往尼、印邊界小城巴拉那加( Biratnagar),再沿路搭車開往大吉嶺,清晨天未亮離開加德滿都旅館後,搭機、乘車折騰一天,至晚上十點始達。
邊哨通關 塵煙漫漫一路顛簸
領隊在巴拉那加帶領我們辦入境手續。巴拉那加不是觀光通道,平時只有當地尼、印居民來來往往,小小的通關邊哨,只是聊備一格。這天來了如此龐大陣仗,可把身兼邊防、海關及移民的惟一「官員」給嚇壞了。領隊取出不知從那裡弄來的文件,操著洋徑幫的英文,努力向留著仁丹鬍、滿臉狐疑的官員解釋。
仁丹鬍的印度腔英文,嘰哩聒啦,也是蹩腳得可以,兩人雞同鴨講,狠狠地「較量」了半個小時,仁丹鬍才算勉強「認可」文件有效,接受辦理。
為了遮掩剛才「看不懂」領隊文件的窘態,仁丹鬍這回可是來真的,板起臉孔,要我們排隊,攤開密密麻麻、填滿一行行旅客登錄資料的陳舊巨冊,一個個登記,煞有介事地又折騰了我們一個多小時才放行。
再次搭上小型巴士,本以為可以開始享受浩瀚壯麗的山景,誰曉得苦頭還在後面呢。
塵土飛揚的鄉間公路,只是序曲,巴士瞬間拐入山區,陡峭蜿蜒的山路,好幾次以為巴士就要耗盡力氣,不支倒落山谷,多虧司機憑其豐富經驗,打一檔外加死命踩油門,在巴士引擎狂亂怒吼中,一一化險為夷。這一路顛簸,大家是免費做空中彈跳,一刻也不得閒。
生平一向以神經大條,不暈車、不暈船自豪的我,自願坐在大家敬而遠之的小巴士後座,經過這一天從早到晚的「顛臟」行程,五臟六腑早已錯離走位,一顆頭顱如搗蒜一般頻頻撞擊車頂,抱著滿頭包,心裡直唸唸叼叼:怎麼還沒到?
經過一個接一個稀疏燈火的窮鄉聚落,一行人已經快不行的時候,才在晚上十點摸黑到達有點像 Bed & Breakfast 的木造旅社,主人早已盛宴齊備, 熱情恭候多時,我們卻累得無福消受,各自忙著打點就寢。
英國殖民 大吉嶺孕育茶中香檳
大吉嶺為西孟加省( West Bengal )的一個特區, 在加爾各答北方六百公里,西鄰尼泊爾,北與錫金接壤,東北則為不丹。十九世紀初還是錫金國土,由於海拔七千呎的涼爽氣候,在酷熱的印度相當難得,為當時在此區域積極拓展勢力的英國總督所覬覦。
積弱的錫金王在槍砲威嚇下,以每年三千盧比的低價割地自保。當時此區只有居民百人,經過英國殖民主義的刻意經營,漸形繁榮。俟後尼泊爾、不丹曾先後試圖染指,終究難敵大英的強大兵力而退出競逐。
現今的大吉嶺,是個茶園遍佈,充滿殖民時期建築的觀光小鎮,更是喜瑪拉雅登山英雄的訓練搖籃:雪巴人旦增偌在一九五三年協助一英國人登上聖母峰,是全世界首次完成此壯舉的人,次年他便在大吉嶺創建了登山學校。
大吉嶺茶,舉世聞名,價位也較一般紅茶高出許多。一百五十年前,英國的坎伯醫生( Dr. Campbell ),在他後院試種茶樹,是為大吉嶺茶的濫觴。發展至今,有八十六個頗具規模的茶園,占地一萬九千英畝,年產一千萬公斤以上的茶葉,行銷以歐陸為主的世界市場,為本地帶來巨大收益。平時受雇於茶園的居民多達五萬兩千人,採收季節還需額外雇用一萬五千名臨時工,嘉惠臨近尼泊爾、錫金、印度的窮困人口。
大抵受英國殖民統治的殘存影響,大吉嶺的風土民情、生活習慣,與鄰近的印度平原地區及加爾各達大不相同。不但環境幽雅整齊,居民生活步調悠閒,態度和善,教育水準也普遍較高。
大吉嶺市區建築,順應地勢而呈階梯式分布:山頂有一流飯店及渡假小屋,多為殖民時期地方政要與貴族士紳的避暑別墅所改建;山腰有印度餐廳,山麓則為民居住家。由山頂下望,建物層層疊疊,屋瓦櫛比鱗次,白色石楠花點綴整座山城,爭奇鬥艷的彩繪吉普車來回穿梭其間,人聲沸騰,自有一番繽紛風采。
摩爾街貫穿大吉嶺小鎮,兩側商店林立,傳統市場的風光,更謀殺了我不少菲林。我在市場上看到一串綁著一○八顆特大菩提子的佛串,心生歡喜,與農夫討價還價,居然以一美元買下,撿了個大便宜。過後想想不對,搞不好是老實的農夫錯估了美元幣值,一時頗覺過意不去,趕回去想做些補償,卻遍尋無農夫蹤影。至今每見那串菩提子,還是心虛難安。
鐵道巡禮 世界火車迷最愛
清晨到虎嶺( Tiger Hill ),觀賞世界第三高峰金城章嘉( Kanchenjunga )的日出,是決不能錯過的。
這裡冬季冷,禦寒冬衣不能不備,清晨四點,寒風凜冽,吉普車群早已引擎全開,虎虎咆哮,等候於旅館外。一行人分乘數輛吉普,奔馳十一公里的山路,到達虎嶺觀賞喜瑪拉雅高峰奇景,雖然辛苦,但絕對值得。
大吉嶺的登山火車,遠近馳名。特殊的兩呎窄軌設計,古老的蒸氣火車頭,有玩具火車的雅號, 吸引了世界各地火車迷的青睞。
大吉嶺鐵道( Darjeeling Himalaya Railway,簡稱 DHR ), 原為運茶所設計,也載運旅客。自從一八八一年七月通車以來,任重道遠,歷經一百二十多個寒暑,至今還能在坡度頗大的陡峭山區間運作,實屬絕無僅有。在世界各地火車迷的熱情奔走下,最近終於被認可為世界珍貴遺產。大吉嶺車站,號稱世界第二高火車站,觀光客可以任意穿梭其間,爭相獵豔。 由印度最近的 New Jalpaiguri或 Siliguri 兩地搭車,需時九小時以上才能到此。
馬克吐溫( Mark Twain )曾經如此描寫他的大吉嶺印象:「這是一塊人人想一窺究竟的土地,縱然是驚鴻一瞥,也勝過整個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