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在啟程前往四國之前,先看到村上春樹的《邊境.近境》,我相信去四國的經驗一定有所不同,至少不會對入香川縣而沒有吃過著名的烏龍麵而耿耿於懷。但我認為一切乃上天所注定的,反正馬後炮也只是在虛耗光陰;而如果我真能夠和村上春樹分享到一點什麼,那必然會是香川縣那淡得像開水般的小鎮的風土人情。
能夠讓我把前往四國的心情化為行動力,最大的動能是因為友人的妻子乃道地的四國原居民。相傳在她的少女時代,仍可在老鄉的街道上看到有狸貓和人共處往來(我一直抱有一定程度的懷疑,而且傳聞是由另一位編劇友人告訴我的,但我樂於相信這是一個事實——至少我由衷地渴望它是事實,而她的老家正好在予鑽線的伊予三島市上。當我們從岡山市轉乘瀨戶大橋線由本州進入四國之際,心中一直盤算四國何以如此荒蕪呢?如果再沒有狸貓,那麼一、兩隻小動物,或許還可以因偶然一瞥而有所觸動吧。
但最後事實還是不客氣地告訴我們,由於我們選在新年期間造訪四國,卻遇上友人的四國妻子難得回鄉度歲,結果自然是無暇會面相聚。我先後在予鑽線上兩度經過伊予三島市站,卻始終限於作一個列車上的過客,僅能如木村拓哉在《沉睡森林》中一般,依戀於車座上去想像月台背後的人情物事。
淡如開水的悠閒小鎮
後來我們去了宇多津及琴平一帶,打算往金刀比羅宮一窺除夕上祭的道地民俗活動。對於我們這些都市來客,香川縣這一帶的小鎮委實有一種淡如開水的休閒氣息。是村上春樹提醒我的,來自香川縣的人均提到烏龍麵,可能是自己的故鄉無甚可觀,因而可觸發的話題相當有限,也乏善可陳。村上春樹還提到,當地甚至還有《讚岐烏龍麵》之類的會報式出版物,令人感到香川縣的人民真的是除了烏龍麵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可吹擂的事情來。
我對村上春樹的觀察,坦白說還頗有同感,或許這也代表了我們一眾來自都市遊客之普遍心態吧。那未必是一種負面的譏諷,正如陳冠中在小說《什麼都沒有發生》所說:「快樂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不快樂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香港青文,一九九九)所以淡如開水的基調氛圍,對我們這些外來人而言,大抵是無容置喙的事實;但子非香川縣子民,安知縣民的憂樂乎?
反之在琴平的一次入浴經驗,倒教我留下較深刻的印象。其實老牌日本通唐奴烈治(DONALD RICHLE )於《THE INLAND SEA》(KODANSHA America, Inc,一九九三)中,也曾提到一次在香川縣的●出市的入浴經驗。唐奴烈治是白種老外,出入澡堂自然惹人注目。當他一進入澡堂後,立即被澡堂內的鄉民視為「異類」,而一些小朋友更是把他當成鑑賞奇觀地大喊:「你看,他是全白的!嘩!他竟然全身都是毛髮!」
而那些大人更加如看到洪水猛獸般,「快!穿上衣服,我們回家去了!」「靜下來,我們要走了!」我慶幸自己在澡堂內沒有惹起相若的經驗,至少在袒裎相見後,自己大抵和日本人也沒有多少差別。唐奴烈治的經驗說明了香川縣的老百姓委實民風純樸,顯然仍殘留某種程度的懼外意識。
跳入水溫最高的池水
不過,我在琴平的澡堂內,卻一直在思考另一個問題——那就是香川縣的人,是否都皮堅肉厚又恆練不死身,可以抵禦超凡高溫的入浴池水?因為我在琴平的澡堂內,遇上了我一生中所未曾聽聞、未曾「泡過」的最高溫的池水,無論我運起多少重天的功力,均無法完全浸身於池內。
我一直在只剩自己一人的浴堂內賴死不走,為的是希望見識他人的入浴神功。好不容易待到有兩名青年進來共赴煉獄,可惜他們同樣與我不堪一擊,令我好生失望,後來我出外後才回頭一想,因為那一天恰好是大除夕,他倆大有可能與我是同道的外地遊客,入浴只為打發凌晨前上神宮參觀的時光,所以一切均不能作準,由是令我落得無法釋破疑惑悵惘。
後來查書才知道在四國流傳著一個小笑話:如果忽然從天上掉下來一千日元,那麼你會怎樣處置呢?據說道地的香川縣人,會說一句真的衷心感謝!然後把千元貯起來,好好加以保存收藏。
大抵這個所謂的笑話,已經一清二楚道明香川人的老實人性格。在人類學作家祖父江孝男的《縣民性——文化人類學的考察》(中央公論社,一九九四年六月三六版)一文中,他形容香川縣人的性格,一般被形容為「溫和、認真和周詳」。換句話說,香川縣人大抵個性不強,沒有所謂的豪爽之士;既沒有豪強富戶,也沒有赤貧線下的貧民,簡言之,十居其九都是平凡不過的普羅大眾老實人。
唯一吸引力 盛產美女
祖父江孝男分析位於香川的讚岐人,因為鄉土中的耕地甚少,大家缺乏相互競爭的氣氛,由是慣於以溫和的手段去處理人情物事的往來交接。事實上,日本人也有一句俗諺,認為「讚岐男及阿波女」是優秀的種族;前者以溫和及認真見稱,後者則以盛產美女為著,可見小鎮風情也有其吸引力。
這一種縣民性,恰好也和村上春樹筆下的香川人民,有遙相呼應的吻合作用。可惜我在宇多津及琴平一帶流連之際,於此沒有多大體會,原因只得一個——當地的人跡委實稀少,要找機會來與人作直接交談溝通,大抵也不是一件易事。
是的,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到香川一遊?原因其實只是一個,只因我們是都市來客。天涯何處無香川?途上滿是行人,哪怕鄉人笑!
上金刀比羅宮的兩重趣味
撰文:湯禎兆
位於四國琴平市的金刀比羅宮,是日本神道教的主壇,每年都有數百萬人來參拜,尤其在大除夕(十二月三十一日),香客均換上和服來通宵上山,我難得於去年也曾有幸見識。
上金刀比羅宮,至少有兩重趣味:一是認識神道教的風貌,二是考驗一下個人意志。神道教是一混糅神、佛、儒的「產品」,沒有自己的專屬體系。正如日本學者村上重良所云:「神道是作為共同祭祀而產生的民族宗教,因此並沒有稱作教義的思想體系。」用最簡單的話說,神道教便是一種自然崇拜、萬物有靈的宗教思想。
作為神道教的重鎮,金刀比羅宮確實有懾人的氣勢,一方面固然因為神宮倚山而立,坐鎮海拔五百二十一公尺高的象頭山上;加上本社建於山中,令善男信女均要付出一定體力,才可體會到神宮恢弘的一面。
事實上,我所指的第二重趣味,即指能否完成由山腳到山頂,一共一三六八級的階梯試煉,而去到神宮盡頭奧社參拜。幸好那次我們一行五名異地看客,除了一位小姐在離開奧社不到一百級的地方放棄外,其餘的人都可在黑影幢幢中扺達奧社,總算盡了「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