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一生中或多或少都曾有過跟團旅遊的經驗,雖然團體旅行具有老少咸宜的同質與普及化特質,但當走訪到日本的九州時,卻令人產生一種截然不同的體驗。
由此不免令人想起最近在日本紅遍半邊天的電影《 G.T.O. 麻辣教師》,此片述北海道一個名為幌比內的小鎮,希望能改建成主題公園以招徠觀光客,振興小鎮的生命力,但事與願違,小鎮還是一敗塗地,最後成為荒蕪的小墟。
而這種以一園撐起一市的觀念,不約而同都出現在宮崎及長崎身上(當然兩者仍自有其他的特色),令人不禁為這兩個城市泛起一種《 G.T.O. 麻辣教師》式的恐懼││害怕兩者早晚都會落得和幌比內一樣的下場。
移植異國建築風格 有兩種意涵
尤其豪斯登堡,最是引人深思。日本的都市研究學者多木浩二在《都市的政治學》(岩波書店,九四年十二月一版)中,曾經提及頗為玩味的一次經驗。話說有一回來自荷蘭的建築家到日本開會,他對日本國內出現如豪斯登堡的建築感到不解。因為一般來說,這類以異國古代建物為藍本的建築風格,多半出現在殖民地裡,由統治的宗主國把自己國家的建築風格移植到殖民地去,一方面顯示主權的行使,另一方面可稍稍沖淡懷鄉之情。
可是,儘管自幕府時代以來,荷蘭與日本一直保持密切的聯繫,但兩國之間並沒有宗主國和殖民地之間的關係。所以在抽離掉歷史的因素後,豪斯登堡會單純地把荷蘭的建築物風格移植成主題公園,可說是把都市徹底遊戲化的一種演繹。
這種建設主題公園的方向,其實也是人造烏托邦的演繹態度。從傳統發展來說,正是由現實過渡到擬象物的道路,正如十九世紀中美國出現大量的遊樂場,讓遊客以騎木馬來取代騎馬的經驗一般,是將人生體驗予以遊戲化的重構再造。
事實上,把都市予以遊戲化的再造,一直是一種政治化的都市建構設計觀念,成功與否見仁見智。提倡者大多以本來地方沒有任何過人特色,於是為免村鎮的衰落,而興起主題公園化的都市重整構思。但豪斯登堡的問題是,地方色彩早已消失,以致不得不把村鎮和過去的歷史集體記憶畫上分離的句號。
七、八年前當筆者第一次隻身到長崎的主題公園遊歷時,和九九年往豪斯登堡並無大異。而記憶系統更一度出錯││我以為以前已曾到過豪斯登堡一遊!直到一段時間後,我才弄清楚,第一次去到的是長崎的荷蘭村,是毗鄰豪斯登堡的另一主題公園;兩者同樣以荷蘭建築物風格作招徠,甚至有船把兩園接駁起來。至於為何要這麼做?我想,即使是日本當地人也不甚了了。
慶典成為主題公園必備的儀式
在遊戲化的設計中,慶典儀式的安排已成為既定的手段之一。所以無論在長崎的豪斯登堡,或在宮崎的天幕沙灘,都與東京的迪士尼樂園大同小異,必須在每晚製造出一些遊行、表演與煙火等盛會,以為遊客帶來節日狂歡的虛擬幻象。
天幕沙灘選擇了雷射光的表演,而豪斯登堡更是堂堂推出遊艇巡邏匯演、雷射光表演及煙火發放。坦白說,除了後者的煙火表演能充分利用公園內空曠環境以集結遊客,並讓遊客與煙火因近距離而產生不錯的臨場體驗外,其他實在是乏善可陳。
巴赫丁( Bakhtin )在其狂歡化理論( Carnivali Zation )中強調, 大眾文化會透過在公眾廣場上舉行的節目宴會,來謳歌民眾追求感官愉悅及反叛建制的創造力。放在都市化發展的進程上看,主題公園的慶典儀式活動,在某程度上也是企圖重現狂歡力量的生產機制。只不過原來具解放舊有社會秩序的力量,一旦形象化地成為有既定規律的消閒活動後,本來的混雜狂氣生命力便蕩然無存,只成為意義被掏空的空殼慶典。事實上,這也是現代化都市設計的一項常見的困局,不少設計者利用「慶典儀式」來為不同的都市城鎮注入活力,結果往往卻帶來速衰亡的惡果,具有十足的* 狤媟 N 味。
即使不以一園來支撐起一個城市,現代都市中主題公園的觀念卻也已深入「民」。的確,這股觀念是可以為人們帶來一絲的觸動。我曾在福岡的世紀娛樂城Canal City )中的 JOYPOLIS 遊戲城前猶豫了好一會, JOYPOLIS 是世嘉(SEGA )旗下的一個室內主題娛樂城, 以有限的空間來製造出主題公園的效果來。當我前往時,JOYPOLIS 正以《七夜怪談之貞子前傳》的新遊戲作為賣點。
在福岡被貞子騙
但在入場後卻發現,所謂的「貞子前傳」遊戲,原來是一群人進入一間裝飾得破落的鬼屋中,然後圍坐在一張木桌兩邊,各人戴上聽筒聽著日語旁白以感覺關燈後漆黑一片的驚慄效果。相信經過以上的描述後,大家都知道我又受騙了。尤其,在館內的所有遊戲之中,只有「貞子前傳」這個遊戲未做明確說明,而只以「電影《貞子前傳》的先行體驗!貞子的過去終於一清二白……。」誘人入內一遊,我沒有任何抱怨,因為一切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只是在福岡遇上貞子,令人想到了主題公園的普遍制約。
是的, JOYPOLIS 的貞子經驗,令我醒覺所有主題公園都有一次化消費的設計約。坦白說,無論是宮崎的天幕沙灘,或是長崎的豪斯登堡,都有若干程度的吸引力。只是,它們都不具備讓遊客再來一次的集客力,這情況正如我八、九年前到過長崎的荷蘭村後,豪斯登堡已成了可有可無的高度可替代品。
而這種一次化的消費模式,也是大部分主題公園的普遍致命傷。當然也有例外的情況,對我來說悶極透頂的東京迪士尼樂園,可以保持每年的獲利能力,正好拜日本國內遊客不斷反覆重遊的支持。不過,對日本人來說,東京迪士尼樂園自有其文化上的重要性,至於其他先天條件不足的主題公園,似乎不易有同樣的好命。
到頭來,或許只是我自己的偏好,除非是沒時間或出自本身的惰性而懶得規畫,否則將不會再以團體旅遊的方式重遊九州。但手頭的停工卻不代表腦部活動的中止,如果都市的遊戲化設計出了問題。其實也不過代表了作為遊人的我們同樣也出了問題。大家請不要忘記,設計者是為了取悅我們才做遊戲化的布局安排,而處身於遊戲之中,不也是我們的都市人表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