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是恐龍的化石耶！看我怎麼把它挖出來！」「哇！好大的腳印！這一定是恐龍留下來的腳印！大家要小心繞過去，不要讓它被破壞了唷！」「大家看我找到了什麼？尖尖長長的，天啊！這一定是恐龍的牙齒！」
沿著恐龍的足跡蜿蜒前進，來到蘭溪美麗的小蠻腰，小小孩們站上腰身上的石橋，朝山谷深處齊聲用力呼叫：「大班！大班！大班！」稚嫩的童音迴盪在山谷間，前方不遠處傳來大班小朋友們的回應，身材高壯的中班老師粘峻熊忍住喉嚨發炎的疼痛，用高八度的假音高喊：「向前進！」抖擻著束在腦後如波浪般的長髮，和小小孩們連跑帶跳地向前奔去。
尊重孩子 讓孩子自律自主
山谷深處，大班的小朋友們早已捲起褲管，進入淺而清澈的溪水裡享受沁人心扉的涼意。原本在岸上和幾位家長聊天的大班老師鄭世儀，在小朋友們「鄭爸爸，快點來嘛！」的聲聲催促下，也打著赤腳加入戲水的行列，他彎下粗壯的身軀，一雙大手潛入水中撈起不斷搖動尾巴的小蝌蚪，讓湊過頭來的小朋友觀察｜｜蝌蚪是先長前腳還是後腳？
不像其他幼稚園的老師會因為安全的顧慮而處處限制學童們的行動，在林蔭茂盛的蘭溪懷抱裡，森林幼兒園的孩子們擁有寬廣的自由空間，用身體和溪水、土地蝌蚪、昆蟲最直接的接觸來滿足他們對世界的好奇心，沒有「危險」、「不准去」的警戒聲，也不用害怕衣服沾了泥濘會朝來大人的責備。
近午時分，孩子們提著裝滿蝌蚪的小水族箱，帶著各種珍奇的恐龍化石，歡欣鼓舞地隨著老師步上歸途。在花園新城社區的林道上，中班的小朋友們發現一具從椰子樹上掉下來的大炮(椰葉)，幾個小男生隨即前呼後擁、浩浩蕩蕩地把它當作戰利品，合力扛回森林幼兒園。
踏進森林幼兒園，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座舊木板和厚紙板做成的瞭望台，幾個先回園區的小朋友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這個祕密的小空間裡玩躲貓貓的遊戲，瞭望台的左側是室外的角落教學區，「植物角」生長著各類植栽，「水族區」游動著魚貝蝦蟹，再往前望去，是擺著寬大工作桌的「木工角」、飼養著火雞的「樹屋」、可以埋鍋造飯的「火山角」，沿著「木山角」對面的木造溜滑梯溜下去就入大沙池，環繞在這些精心設計的學習區的，則是翠綠的山峰、樹林和草原。
幼兒園的教室內沒有排排橫列的課桌椅，只有各種配合角落教學的「玩具角」、「娃娃家」、「益智角」等格局，釘著木地板的開放空間裡，還矗立著由大紙箱堆成的「恐龍之家」，這是本月中班「恐龍」主題網的共同創作之一。
午餐除了義大利麵、蛋花湯，還有熱心家長送來的自製蛋糕，沒有被限制好的餐量規格，孩子們依照各自的需要自行取用午餐，用完餐後，就自動將殘肴清理乾淨，然後把碗筷帶到教室外的水槽清洗乾淨，開放教育所講求的尊重孩子、讓孩子自律、自主的精神，在簡單的午餐過程中，表現無遺。
幼教工作沒有性別之分
這間全台獨一無二的森林幼兒園，是一所源於父母的愛、完全由社區家長合力創辦出來的開放教育學校。一九八八年，一群住在花園新城的媽媽們，不滿於一般幼稚園對孩子們的管教方式，以及過早教習國字與算術課程，於是同心協力創設了這所學校，聘請真心喜愛孩子的老師來任教，媽媽們則輪流擔任行政、烹飪、打掃等工作，以最浪漫的治校情懷為孩子們創造快樂的成長天堂。
第一屆學童畢業後，社區媽媽曾將幼兒園交付永和佳美幼稚園經營了三年，由此奠下了幼兒園角落教學及開放教育的深厚傳統，一九九五年，媽媽們正式將經營權移轉給幼兒園的教師團，森林幼兒園也在粘峻熊、鄭世儀兩位男老師的帶領下，逐漸發展出剛柔並濟的教學特色。
回憶這幾年攜手走過的幼教路，兩個大男人臉上都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們不約而同地表示：「幼教工作不僅是我們的理想，也讓我們本身成長了許多，而我們做出來的成績也證明了，幼教工作沒有『性別』的問題，只有人格特質適不適合的區別。」
粘峻熊和鄭世儀是輔大會計系前後期的同學，兩人在畢業後都進入會計師事務所工作，共租在同一屋簷下，也同樣在實務磨練的過程中，發現其實自己並不那麼喜歡必須精明幹練的會計師工作。
一九九二年，粘峻熊二十八歲，剛辭去會計師事務所工作，暫時以做工維生的他，從黃武雄老師那裡得知森林幼兒園在徵老師，於是就打電話去毛遂自薦。面試那天，兩點鐘才面談，四點時他便回家打包，和鄭世儀簡短告別後，就上山赴新職去了！
不是科班出身，又是個大男人，哪來的勇氣這麼快就做決定？粘峻熊以一貫柔軟的語調說：「可能年輕有使命感吧！那時，一直很希望有機會從事教育工作，加上三個姊姊都有小孩，我常有機會觀察大人和小孩的互動，也知道自己有能力跟小孩玩在一起。」
兩年後，幼兒園打算多加一名編制，原本社區媽媽們希望補一位女老師進來，粘峻熊卻堅持力薦鄭世儀，而鄭世儀則在面試中，以一句「所謂的興趣，是在了解後，還願意繼續走下去。我現在只是對幼教好奇，還談不上什麼興趣」的「老實話」，贏得媽媽股東們的一致認同，順利進入幼兒園。
事實證明，粘峻熊和媽媽們的決定是對的，因為鄭世儀不僅很快地在實務中培養出對幼教的「興趣」，隔年還考上國北師幼教師資班，取得教師執照，而且在資源窘迫的情況下，一直和粘峻熊堅持到今天。
在每個孩子身上都聞得到陽光和泥土的味道
鄰近山林、野溪的地利之便，加上男老師特有的「陽剛」特質，使得森林幼兒園發展出獨特的戶外教學模式：垂釣、捕溪蝦、爬山、爬樹、抓蚱蜢、挖蚯蚓、玩泥巴、採水果、烤蕃薯等各式田野遊戲之外，兩個大男人也充分運用大自然的素材，教孩子們鋸竹子、做竹槍、煮竹筒飯，用樹枝做彈弓、做鹿角來演戲，帶領小孩子認識筆筒樹、相思樹、姑婆芋、野薑花、蒜香藤和川七，感受植物的神和奧祕。
森林幼兒園還養過雞、鴨、鳥、兔、螳螂、蟋蟀、紅娘華、鬥魚等各種生物，甚至還養過蛇，讓小孩子在飼養動物的工作中，了解並學習尊重各種不同形的生命，從小建立生態與環保的觀念；而無論是老師或小孩，平常在教室內外都是不穿鞋的，讓赤裸的腳板直接和土地親吻，在每個孩子身上，你都可以聞到陽光和泥土的味道。
在帶領孩子進行各項活動時，粘峻熊和鄭世儀所設的規則尺度也比一般女老師得寬鬆，設計的活動性質也比較大膽，一般幼稚園鮮少採用的相撲、鬥劍、野外賽跑等遊戲，對森林幼兒園的學童來說，都是稀鬆平常的事，也因為有男女教師共同教學，讓學童得以獲得不同面向的生活經驗與性格認同。
無論是從事戶外教學或各種動態活動，森林幼兒園都很重視讓小孩保有自由摸索的空間。「只有自己爬過樹，甚至從樹上摔下來過，小孩子才會真正知道，什麼樣的高度是危險的，什麼樣的樹枝是脆弱的。」粘峻熊說，基於安全考量的「保護」，往往會阻絕孩子探索事物的興趣，甚至讓小孩提早戒備，在未行動前就心生恐懼，因此喪失了想像力和學習的慾望。
物物DIY的學習環境
除了每周一到二次的戶外教學，森林幼兒園的最大特色就是角落教學和主題教學。在每周兩日的混齡角落教學活動中，小朋友可以自由選擇當天開放的角落來學習，這種教學方式的最大功用，在於透過生活領域的分類模擬，讓孩子們累積各種生活經驗。
角落學習及森林劇場也可與主題教學相結合，讓孩子們由不同面向的實務操作了解同一個主題。譬如，在這學習中班的「恐龍主題網」中，粘峻熊就計畫讓孩子們到戶外尋找恐龍世界的材料，到動物園參觀大型動物，捏陶恐龍、彩繪恐龍蛋，扮演龍烤魚來吃，做紙恐龍進行舞龍親子遊戲，製作恐龍圖鑑和恐龍書等課程，讓孩子既動手又動腦，還可和家長遊戲同樂。
森林幼兒園還有個特色，就是絕大部分的教學設備和教具都是教師與家長自製的成果，而材料則來自於資源回收和廢物利用。舉凡教室的地板、圍牆、溜滑梯、盪鞦韆、繩網、窗簾、彈珠台、標本等，都是老師們自己動手做出來的，而學校的電視、電話、工作桌、冰箱、鋼琴、黑板以及「木工角」的木板等設備，也都是從社區的資源回收站拿回來的。
物物DIY的學習環境，不僅讓小孩在耳濡目染下建立愛物惜物的美德，更啟發了孩子們的創造力，而許多家長們也因為受到感動，經常主動提供有用的舊物，或是主動通知老師哪裡有東西可以揀，讓幼兒園在節省開銷外，多了幾分質樸的氣息和生活樂趣。
親師生互信互賴的三角環境
由於家長創校的傳統，許多幼兒園的家長都很樂於支持學校的活動，也經常到學校走動，有時甚至會陪小孩一起上課，或留下來當學校的義工。「家長們在學校裡晃來晃去」，早已是森林幼兒園「見怪不怪」的常態，也因此，家長與教師的互動相當頻繁，只要老師發現家長對孩子們的學習有不放心的地方，就會主動找家長溝通，無形中，建立起親師生互信互賴的三角關係。
多年來，森林幼兒園的學童數都維持在三、四十人左右，而學校也很堅持維持小班教學的作法，以一位老師、一到兩個義工媽媽帶十個小孩的比率，讓老師和學童都能感受到自己是教育的主角，個別學童的特殊需求也能被照顧到，而小孩子也可以找每個教師幫忙或抱抱，不會有被冷落的情緒。
紛爭處理也是自然學習的一環
除了鼓勵孩子發表意見，尊重孩子的想法和選擇外，在課程的安排上，幼兒園的教師也盡量讓孩子們有比較多的自由時間，讓孩子們在彼此的互動過程中學習如何與人相處，並引導孩子們在衝突中學習解決問題。
在採訪的過程中，我們恰巧遇上小寶和小喜(化名)兩位孩子的爭吵：小寶控訴小喜弄壞了他心愛的玩具，小喜則堅決否認自己必須負起責任。由於兩位小孩提出幫忙「仲裁」的請求，鄭世儀只好介入兩人的爭吵，不過，他並不像一般的大人，單方面地要求小喜向小寶認錯、道歉，反而以溫和、理性的方式，讓兩個孩回想事情的過程，尋找真相，並討論雙方都願意接受的和平解決方式。
由於小喜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錯，甚至因此發了很大的脾氣，鄭世儀只好把他帶到教室裡，請他「自己先冷靜一下」。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小喜終於心平氣和地跑過來承認自己的錯，而且還動手修好了玩具，再把它還給小寶。
「我們特別重視這種小孩子間的紛爭處理。」鄭世儀指出，如果是一般的幼稚園老師，可能只會直接叫小喜道歉了事，甚至會因為小喜的不肯認錯而大發脾氣，卻忽略了小喜之所以不願承認，並不是因為他故意使壞，而是因為「害怕承認錯誤」，只有讓他冷靜下來，真正面對自己的錯誤並且勇敢負起責任，這種人格教育才是有效的，如果老師單方面運用權威、充當仲裁者，不僅容易讓小孩心生不滿，也會讓小孩養成依賴老師的習慣。
開放教育值得一輩子走下去
因為認同森林幼兒園開放式的教育理念，不少家長不惜付出每天長途跋涉接送小孩的代價，把自己的孩子送來念書，目前幼兒園三十多位的學童中，有三分之一強來自山下的其他社區，其中還有一個是遠從基隆而來的，讓教師們十分感動。
「我們從未拒收，也沒放棄過任何一個小孩。」鄭世儀表示，園裡曾經收過幾位失聰、學習遲緩的兒童，也曾經有個過動兒的家長，為了讓小孩在園裡讀書，惜從嘉義搬到花園新城定居，對於這些特殊的學童，教師們除了付出額外的心力來帶他們外，也會讓其他的小孩學習尊重、幫助這些孩子。
鄭世儀說，在森林幼兒園教書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不用為五斗米折腰」：「對於某些不能接受我們理念的家長，我們也只好說抱歉，但要我們為了多增加一分學費收入而放棄教育的堅持，是不可能的。」
為了實踐開放教育的理想，這兩個大男人幾乎每天都工作超過十二個小時，鄭世儀甚至累出肝病來，基於長期健康的考量，近兩年園裡又多聘三位助理教師，他們很重視新老師的訓練，不斷花時間進行理念的溝通和經驗分享，「在未達理標準前，絕不能升成正式教師」，是他們對新老師們的要求，也是對幼兒園教學品質的堅持。
「每天要完成一大堆教學工作和雜務，還要面對熱情小孩們的種種創意，對老師來說，是一大挑戰，也是最好的學習。」工作雖累，可是對粘峻熊而言，孩子們的成長就是他堅持下去的最大動力，他相信，開放教育絕對是條值得他一輩子走下去的路。
「曾經有一個大學時代的好朋友，聽說我在教幼稚園，打電話來同情我說：你麼會落魄到這種地步，我回答他：這哪裡是落魄，我是在追求人生的理想！他聽到我的話後，連忙改口道：我知道，你是那種無論做什麼都會成功的人。」鄭世儀笑著說：「我不知道，現在的我算不算成功，我只知道，每天看到孩子們逐漸地成長，我真的好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