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印象畫派的聖靈修院」之稱的吉文尼花園,位於巴黎西北方,距離約七○公里,印象派大師莫內,在這個花園住了二十六年,完成二五○幅有關水蓮的系列作,成為印象畫派史上最重要的作品。莫內長達二十六年對於「蓮的癡迷」(Obsession ),是人類繪畫史上永難解開的謎題,更因此留下了無價的藝術遺產。
英國展出莫內蓮花 吸引一四五萬畫迷
「吉文尼花園」時期(一八九七~一九二三)的蓮池系列,半世紀來在英、美、法的藝術界備受矚目,也充滿爭議。這七十九張吉文尼花園時期的畫作,吸引近一四五萬名畫迷,在英國四月十八日閉幕時以超過八十一萬三千名參觀人數打破了該美術館、也是全英國同類型畫展的票房紀錄。在展出期間應倫敦觀眾的熱情要求,還破例在四月十七日與四月十八日周末周日兩天「通宵」,四十八小時無休展出,八千六百多名畫迷在美術館午夜漫遊, Monet after Midnight 成為令人津津樂道的藝術盛事之一。
除了這兩大館的莫內特展外,美國的水牛城、聖地牙哥、波特蘭及加拿大的蒙特婁也都在近期內推出莫內的晚期作品展。面對國際藝術界這麼熱烈的推崇莫內晚期作品,巴黎方面,當然也不甘示弱,以孕育印象畫派的第一大國,巴黎橘坊美術館( Orangerie )翻箱倒櫃地蒐羅莫內的吉文尼花園時期的作品, 其中幾張還怪法國政府的疏於照顧,受到玷污,還得花大成本,請專家來修補。誰說莫內晚年的經典鉅作都流落到了大西洋的彼岸?竟然有人認為法國本國藝術史對映象畫派的詮釋落後於英美!法國方面能扭轉這五十年來的劣勢嗎?這項展覽將進行到八月九日,台灣的印象畫派畫迷們還趕得及到巴黎一遊。
「看蓮不是蓮」的禪學境界
「凝視那蓮池就在這宇宙的縮影中,透露了單純元素的存在與變換不定的本質。在我們眼前的每一分秒間。」
「我的畫在帆布上,就如古代的僧侶裝飾著彌撒的經書,畫本身不具有任何主題內容,僅是匯集了孤寂與安寧,以炙熱的虔誠、分外的專注,以致瀕於恍惚的冥想。」
正如莫內在文字中的自我解析,晚年的他已經修鍊出了類似於王陽明「格物致」般的哲理,或者說是中世紀修院式的苦修冥想。在作品方面,雖然他早期的「海上的日出」首度揭櫫了印象畫派的精神,也為當時藝術家所肯定的代表作品。但是,晚年的莫內卻是被巴黎的主流派所摒離。
許多莫內的舊交們都互相傳言著,年老的莫內被水妖( Nymphereas )迷了心,無可救藥的癡迷( Obsession )。這一迷上就是將近三十年。 在一開始,莫內在園藝方面的特長及興趣,是他在繪畫之外鮮為人知的才藝。在一八九三年他從鄰居買下一片地,約兩公頃,土地就在隱居的畫室邊。
園藝高手晚年獨鍾蓮花
在這片農地上,這位大畫家有了更大的創作計畫。他挖闢了一大片池塘,同時栽植了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奇花異草,用他的暖房,使來自於其他氣候區的植物也能慢慢適應法國的氣候,日本的竹、菊花、茶樹,非洲的水蓮、朱槿、印度的白荷等等七十多種植物,直到現在還可以觀賞得到。打一開始,莫內的鄰居、農莊的莊腳人們都非常反對,認為莫內搞壞了風水,尤其這些奇異的水蓮可能會將這區的地下水源都污染,甚至會使農莊裡到河邊喝水的牛中毒。在與當地農民的忌諱相沖,這個藝術家也遭到了孤寂但無法安寧的困境,還好他請到了當了大官的畫迷克里蒙梭,出面鎮壓了這個局面。
莫內的晚年作品為什麼那麼專注於吉文尼的水蓮,從何時開始的,而非其他栽種的植物,為什麼他會對蓮池中的景致著迷到恍惚冥想?這個問題到目前還沒有藝術史家能有圓滿的答覆,只是在他的札記裡提到過,在一位園藝學家的暖房中第一次見到了非洲睡蓮。也難怪當時巴黎會有他中了水妖云云這類怪力亂神的傳言。
在這個位於巴黎西北七十公里處的蓮池花園,莫內在二十六年內共完成了二五○幅關於水蓮的系列作品,但是他並不是以水蓮為主題,而許多僅以「大裝飾」為題,有些宗教意味,也可說是近於禪宗了,他還自認這些作品是「沒有主題內容」。在一九一八年他把三大張畫送給為法國爭取到勝利的克里蒙梭,連他這位昔日的畫迷,都懶得找面牆掛上這些「沒內容」的畫。
「藝術的自殺」還是「印象派的極致」?
一八九七年蓮的系列的第一批畫推出時,以莫內的舊日大師之名還是被巴黎的市場勉強接受了。一九○○年第二批、一九○九年的第三批則在色彩上趨於洛可可風的亮麗色彩,這其中的六十張被巴黎的收藏家買下。在他一九一四年之後完的畫,就被當時的藝評家們提出了嚴重的批評,畫面的色彩過於深暗,少了色彩上細密變化,筆法過於粗拙等等;甚至有人露骨地表示,莫內已經走下坡了。當時有名的畫家 Andre Lohte 也認為莫內的水蓮系列是他「藝術的自殺」, 莫內過去的藝術,探求光與色彩的瞬間變換的本質,被淹斃在池塘裡了。
對這些批評,莫內在他有生之年並沒有機會反駁,他為他的繪畫史打了最好的句點──他的雙眼瞎了。在他晚年長期為白內障所苦,日益嚴重的弱視,使他的創作不得不時常中斷。兩次手術使他不至於完全失明,但是他開始抱怨他對色彩的感覺已經完全改變了,他覺得很多色彩是「陌生的」。一個以光與色彩為所有形式的印象畫派的開山祖師,卻在晚年處於半失明的狀態,這個命運的考驗,就像貝多芬的晚年被重聽近乎失聰所苦,但是偉大的藝術作品卻似乎也在這乖舛的命運作弄下更顯得如上帝聖靈指引的神妙,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合唱」是如此,莫內的最後一批水蓮系列也是如此。
雖然貝多芬聽不到在「合唱」首演那夜的狂熱掌聲,但他看到了,而為莫內偉大的辭世之作的喝采則一拖就是二十多年。在二次大戰後,世界的藝術也開始有了整體性的變化,巴黎領頭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美國、尤其是東岸的紐約、費城的藝術開始打開世界的新視覺;開啟超於傳統視覺的觀念藝術,抽象表現主義的浪潮席捲向大西洋的彼岸。
美國藝術家拯救了莫內
新的藝術潮流顛覆了巴黎的舊有美學體系,不僅是打破舊的標準,同時也建構新的藝術史;美國的藝術收藏家不僅有了歐洲因戰亂所缺乏的購買力,而且他們也隨抽象表現派帶來了新的收藏市場。當他們發現歐洲的美術館早已收藏了莫內早年的作品,可發現的好作品已不多,於是他們把目標轉向莫內的晚年,他們發現了吉文尼花園及那些顏色晦暗、筆法粗放的睡蓮系列。
美國的美術館大批買入莫內晚年「走下坡」以後的作品,而且正好配合上了美國本土的現代藝術發展,大眾市場正缺少能銜接印象畫派到純抽象的名家作品。莫內的晚年作品正好就成為美國現代藝術正式在世界文化王座登基的「祝佑之神」。吉文尼花園自此後就成為美國藝術學院學生絡繹不絕前往朝聖的「麥加」,美國收藏家、畫迷們心目中的「印象畫派的聖地」。
而在巴黎方面呢?先是錯把印象畫派第一大師的曠世之作打入了冷宮,在一九一八年莫內獻給法國政府的六張「大裝飾」,在被污水沾染了六十年後才在一九七八年開始整修復建;爾後,對外忽視了美國的當代藝術思潮對歐洲及全世界的藝術史與市場造成的影響。
莫內晚年作品的三分之二以上,都在法國文化界的疏忽下,成為美國藝術館的收藏品。就全世界的印象畫派藝術收藏來比較,該畫派的地主國雖然有最多的作品,但是獨缺印象畫派祖師爺的晚年鉅作,現在只要是辦十九/二十世紀的回顧展,法國的各大美術館都在苦嘆最具代表分量、莫內的大作都得大老遠向美國的博物館高價借出。雖然失去的名畫已難追,但是莫內還是留給他糊塗的法國一件無價的遺產││他親手開建的吉文尼花園,以及他細心收集栽植的花卉,尤其是他最癡迷的水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