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是台灣轉大人關鍵時刻 但……大家只想逃避」　嚴長壽點破 只想「無痛收割」的壞慾念

窮小子西摩無意間撿到株植物，植物生著來歷不明的綠色花苞，向兩旁裂出一張血盆大口似的縫隙。神奇的異卉能實現人類的願望，然而，它也依靠食人靈肉獲取養分。

 

於是，西摩天天餵血飼花，花朵綻放茁壯，最後竟長出張狂的人面花瓣。它鎮日滿足人們各種慾望，更不停歇地煽動他們渴求更多的慾望。

 

「抓緊你的帽子並緊握住你的靈魂，有東西要來吃掉全世界了！」孩子扯開嗓門唱。

出自《小美人魚》作曲家亞倫．孟肯之手的音樂，在劇場迴盪出甜俗的氣息，舞台上的小演員脫口唱出意味深長的英文台詞，戲謔卻銳利地叩問人性。去年7月，亞都麗緻大飯店前總裁嚴長壽坐在台下，看著在他催生的「均一國際教育實驗學校」就讀的高二生，把經典百老匯歌舞劇《異形奇花》搬上舞台，他忍不住溼了眼眶。

現在，74歲的嚴長壽坐在他創立的「公益平台文化基金會」會議室中，談起了那場戲。嚴長壽最感動的是，孩子們「花了兩年」練好英文，布置好舞台，跟專業業師學好了整齣戲，他們克服了恐懼，更深刻地思辨慾望和它的風險，「奇花是人類貪慾的具體形象化。」嚴長壽繼續說：「這就是教給孩子一個做人的基本。」

（照片來源：均一國際實驗高中臉書）

要讓這齣戲粉墨登場，孩子們足足花上700多個日子，在這個求「快」的現代社會中，這麼做太花功夫了。然而，這可能就是嚴長壽理想中的優雅姿態，只有站穩馬步、深思熟慮後，孩子們才能不慌不忙地「長大」。

大家都了解去年並不是個好年，但嚴長壽深知新冠肺炎的殺傷力才初露鋒芒而已，「這將是二戰後，最嚴重的世紀蕭條。」嚴老憂心忡忡，他的語氣是平和的，眉宇間卻帶著特洛伊城預言家卡珊德拉那種獨醒式焦慮。

人們因「躁」而慾  如打開冰箱囫圇吞棗

「疫情其實是台灣『轉大人』的關鍵時刻，但是……」嚴長壽頓了會兒緩緩吐出二字「媚俗」，「大家現在卻只想逃避，政府、民間都還抱著一種僥倖心理。」

嚴長壽之前已下定決心不再寫書，「沒有想到新冠疫情來了。」作為旅遊產業大行家，他眼睜睜看到同業夥伴「正經歷墜崖式雪崩」，國境封閉的同時，國際旅遊業者為了求生，紛紛轉向國旅爭搶悶壞的台灣旅客。政府紓困政策不斷加碼，總共撒下超過2千億元，「三倍券」更燒掉15.4億元，整個社會並沒有為未來「預留存糧」。

國旅熱和所謂「報復性」消費行為如同「波瀾的浪末」，人們因「躁」而慾，像是「不分青紅皂白打開冰箱」，把什麼都一股腦塞進嘴裡。「我們只想採收『低垂的果實』，只想要『無痛』。台灣目前只有近視，沒有遠視。」嚴長壽清楚，它們就像西摩取名「奧黛莉二世」的異卉，隨時都可能會反噬主子的。

「當年兩岸開放旅遊時（2008年），每個人都說準備好了。但我說：『我們沒有準備好。』如果開放大陸觀光，只是想解決經濟問題，那就連我也瞧不起我自己。」那時的台灣也被賺快錢的慾望誘惑，嚴長壽說，「其實，原本台灣能讓大陸人看到平和的民主價值，我不是了不起的智者，但我是一個有視野的人，在那個時間點，台灣應該能扮演影響對岸的角色。」

如今，兩岸關係急凍時，野蠻生長的破碎產業成為媚俗的犧牲代價。「現在我的焦慮是一樣的，而且更嚴重。」他嘆口氣說。

管控成長：面對困局，要心存「總合性解決」藍圖

於是，嚴長壽提筆再寫新書《我所嚮往的生活文明》，提出了自己思辨並且實踐已久的心法，「管控成長！」面對困局與機會，主事者都不該只求快，更應該心存「總合性解決」的藍圖。

他又想起往事：「當年八八風災時，我請麥肯錫公司為花東做一次整體的評估，他們做出來的報告跟我們一樣，花東冬天有季風，夏天有颱風，並不適合四季旅遊，但花東也有自然風景，有太平洋、海岸山脈的氣勢，更有豐厚的原住民文化。」

10年前，政府研擬在東部興建高速公路「蘇花高」，「我當時反對，其實不是阻擋公路，只是建成公路，一堆人買地投資，弱勢就永遠無法站起來。應該先讓在地人安身立命，做一些整合規畫。」這就是他說的「管控成長」。

「如果你要改變什麼事，不要挑戰現有的制度，要改變就是要做一個新的模式。」2009年，嚴長壽成立公益平台文化基金會，全力傾注在偏鄉教育、公益活動上。對政府，更是全力遊說，「從台東縣前縣長黃健庭到現任縣長饒慶鈴，我都把縣府一級主管叫去長濱上課，結束後，他們希望副主管也來，又是兩天一夜。接著再去縣府上一次課，希望能夠滴水穿石。」

在地方，他更不斷與部落年輕人溝通，公益平台年年送青年到夏威夷楊百翰大學，進行「亞洲經理人培訓計畫」，也把「台灣好基金會」拉進東部，讓池上與鐵花村逐漸發展。最近他聚焦長濱、豐濱，「我鼓勵長濱民宿，客人不來住兩天，就不要租給他，因為來兩天才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在地生活。」

他現下更構想擘畫著「台東總合性解決方案」，希望推動一次解決「青年就業」、「教育」和「老人照護」問題，籌資打造新的群聚社區。他把手指扣在一起，老驥伏櫪，志向猶壯。

（照片來源：公益平台文化基金會臉書）

「谷歌大神」時代  訓練孩子獨立思考更重要

嚴長壽要談的始終都是「文明」。「文明是一種演進過程，也可能走錯走壞。好的文明是經過文化教育淬鍊，最終大家產生的共識，塑造一種生活模式。」

就像他辦「均一」，不斷向孩子們傳遞的理念就是「獨立思考」，在網路成為知識的來源之前，人要先保有「思辨能力」。「線上教育只能填滿知識，手機都可以解決，卻沒辦法教生活規範、生活態度，跟與人相處的能力。」

接著嚴長壽提起了殷海光：「他有本書叫《思想與方法》，他說，人必須首先承認，我們每個人都充滿顏色，政黨、種族、姓氏、學校、宗教都是。要先接受自己有立場，拿掉顏色！再判斷是非。」

香港去年發生巨變，一位好友傳了訊息給嚴長壽，裡頭是他自己寫過的一段話：「台灣沒有預期的好，但也絕對沒有想像的糟，只要你我願意，捲起袖子，我們就是改變的力量。」

香港黑警、《國安法》讓港人飽經動盪，嚴長壽沉默良久，只能告訴他：「期盼文明能戰勝一切。」這是嚴長壽想說的話，台灣還有民主，即使民主還不夠成熟，文明還在建構，但總裁捲起的袖子沒放下，他依然相信，文明會是人類社會中，抵抗「奧黛莉二世」最偉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