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大的標題出現在報紙頭版:「女校教官涉及性侵害!校方竟包庇!」記者採訪了家長的說法、路人甲的意見、專家的評論,以及教官拒絕受訪,倉皇躲避的照片,當然,還有一張示意圖。「教官退出校園!」、「人渣、禽獸」、「教官不意外」等等的字眼,充斥在網站上。
性別平等委員會,是學校在第一線調查性騷擾或性侵害時所設置的機關。這個委員會組成的成員大多都是校外專業人士,負責瞭解相關案情。在他出席之前,小女孩已經先去接受訪談過。
「您認識這位學生嗎?」一個看起來像是律師的中年男子坐在會議桌中央,溫文有禮的發問。
「我只見過她一次面,因為請假的原因,而我並沒有准假。」他說。
「您平常有跟這位學生有任何非公務上的聯繫嗎?我是說,包括簡訊、電話等。」他接著問。
「完全沒有。」他肯定的說。
「那麼您在案發當天晚上九點多,有沒有留在辦公室?當時有幾個人在現場?」另一個較年輕的男子問。
「當天晚上可能還有一個老師留在辦公室,這一點我不能確定。不過我記得,那天不是由我關燈的,所以我應該不是最晚走。」他說。
「您當天上班開什麼車?」旁邊的一位女士突然提出這個問題。
「我是開豐田的小轎車,1800c.c.。」他說。
我筆記著他們的對話,冷眼旁觀這一切。畢竟這不是律師的場子,而委員們也只是試圖還原真相而已。目前看起來,整個氛圍與客觀的證據,並非對這位教官不利。
委員會在一個月後會公布調查結果。
他問我,「結論會對我不利嗎?」
我搖搖頭,「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問題,嚴重的在後面。」
「你是說地檢署嗎?」他問。「據說孩子的父母還沒有去報案。」
「你聽過地下錢莊嗎?」我突然反問。
「欸?你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他很好奇。
「地下錢莊,永遠都不是法律問題,而是社會問題。你知道嗎?法律縱然可以制裁錢莊那批人,但是事後他們能採行的報復手段,都不是我們這群書生可以想像的。」我悠悠的說。「你要考慮休假一陣子,等到事情結束後再復職嗎?」
「為什麼?」他很驚訝,「律師,我沒有錯,為什麼離開的是我?」
「鄉民的正義。」我說。「家長一定會採取一些手段,讓你沒辦法繼續待在學校裡。」
「我不能認輸。」他堅定的說,「我沒有做錯,我是無辜的!」
「總之,一切小心。」我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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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怎麼小心?
五天後,斗大的標題出現在報紙頭版:「女校教官涉及性侵害!校方竟包庇!」記者採訪了家長的說法、路人甲的意見、專家的評論,以及教官拒絕受訪,倉皇躲避的照片,當然,還有一張示意圖。學校名稱、教官姓名,幾個孩子、家住哪裡,通通被放在報紙的頭版上。
「教官退出校園!」、「人渣、禽獸」、「教官不意外」等等的字眼,充斥在網站上。
校方緊急滅火,將他停職,以證明沒有所謂的「包庇」,而他,從停職的那一天開始,再也沒有出現在校園過,而校方嘗試聯絡他的家人,卻也發現怎麼也聯絡不上他,手機通通都關機。
於此同時,輿論一片撻伐,地檢署表示,將主動瞭解相關的訊息,進行偵辦。面對排山倒海的壓力,校方只能說,「靜待司法調查」,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強硬的表示。
「校長,您不是說,您相信這位教官嗎?」我怒氣沖沖的問。
「人言可畏啊!人言可畏啊!律師!性平會的報告又遲遲沒有公布,我們什麼都不能評論啊!對方家長現在要求一千萬元的遮羞費,學校也沒辦法處理啊!」校長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奈。
他就這麼消失了,校方、家人、朋友,通通找不到他。我唯一擔心的是,他會不會去自殺。
這三週,簡直就是漫長的考驗。我們一直在等報告,雖然這個新聞,延燒兩天以後就過去了,但是往後的等待,才真正是煎熬。
還好,預定公布的前兩天,他突然出現在辦公室,即使看起來比之前瘦了許多,但至少精神還不錯。
「你去哪裡了!?」我非常生氣的問。
「沒事。我只是想去走一走,所以我一個人待在台東的山區,每天就想想事情,也沒跟誰聯絡。」他有些抱歉似的微微一笑。
「想?想什麼?你知道大家有多擔心你?」我還是難忍怒氣。
「我只是在想,這個小女生為什麼一定要毀了我?我做錯了什麼?而這些討厭我的人,到底知道多少?」他喃喃自語的說,「我又欠了這社會什麼?為什麼要被辱罵成這樣?」
看他這麼憔悴,我也不好意思罵他了。「那你想出什麼沒有?」
他慘然一笑,「也沒什麼,只是當我要自殺的時候,我想到了我爸媽、兩個兒子跟我的太太。電影裡演的是真的,當要尋死的時候,一幕一幕的畫面,真的會出現在腦海裡。」
「我最後想通了,我一定要勇敢面對。」他挺起身子,「我不能對不起我的家人。」
我拍拍他的肩膀,「明天,我陪你一起去面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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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們一起到學校。很明顯的,校方對我們的態度很小心,不再像先前一樣的無條件支持,但是他仍然堅持要穿軍服到學校。
「這是我的榮譽。」他說,「我沒有對不起這身制服。」
我們靜靜的坐在貴賓室裡,等待著校方的通知。
三十分鐘後,校長喜孜孜的走進來,「沒事了。性平會認定,當天那個學生所講的車子型號、時間、地點,跟他們所調查出來的客觀事實都完全不吻合。而且這個學生連續改兩次說詞,一下子說是你強迫她的,一下子又說她是心甘情願的,所以後來性平會認定你是無辜的。你也要感謝那個學生的導師,據說她後來有到性平會作證,證明那個女孩子只是因為當天晚上跟男友玩太晚,怕被罵,又希望宣稱你有特殊的關係,所以隨口說說惡作劇而已。哪知道家長就這麼把事情鬧大了!」
他看起來並沒有鬆一口氣,只是面無表情的問了一句話:「為什麼是我?」
校長沒有回答,轉過身就出去,丟下一句話:「恭喜你!明天就可以復職了。」
他緊繃的情緒這時候才鬆懈下來,放聲大哭。
我默默的走了出去,從學校側門瞥見家長正在接受記者的訪問,內容依稀是這樣的:「其實我們要的是真相,不是任何金錢上的賠償。性平會並沒有完整的調查出事實,我們會進一步尋求法律的正義與公平…」
我覺得厭惡,下意識的遮住耳朵,頭也不回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