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言語的動物，卻擁有改變人的溫柔力量

 

從小我就是個喜愛動物的人。

那個時候，我們家唯一的寵物是一隻貓，這隻養了超過十年，名叫托比的上了年紀的大胖灰貓，在費雪和琵芭還沒有出生以前就在了。是親愛的托比給了我今晚邁向未知旅程的想法的。

托比基本上是家裡的一件家具。牠在屋子內四處躺臥，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沒什麼生氣，牠的生活只聚焦在兩件事情上：吃和睡。

費雪在還很年幼的大半生命中極少對他的周遭或者托比感興趣。他只著迷於有輪子或者會轉動的東西，他可以花上幾個鐘頭的時間注視著一部運轉中的洗衣機、玩弄老舊的DVD放映機、轉動倒放的嬰兒推車或玩具汽車上的輪子，除此之外，少有東西會引起他的興趣。不過最近，我注意到他開始被托比所吸引。當托比打盹時他會躺在牠的旁邊，將頭貼在地毯上以便撫摸牠或試著和牠交流。

托比並沒有回報這份好感。牠原本還忍受著自己的空間遭到入侵，不過卻對費雪愈來愈警覺，在牠不高興時候尤其如此。有這麼一兩次，費雪因為家中生活秩序的輕微改變而放聲尖叫，這使得托比不得不竄逃到樓上躲藏。從此，牠明顯變得怕他，並且和他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現在牠會在瞄到費雪靠近時倉皇逃跑。

我不會對此感到意外。我知道托比不是能夠陪伴年幼孩童玩耍的寵物，不過費雪的舉動卻讓我開始有了一點想法。

做為一個自閉兒的母親，我知道我必須抓住任何可能的機會和突破口。

我們附近沒有鄰居和住家，而我們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也無法加入任何學步孩童的團體，因為費雪沒有辦法應付那種環境。他的欠缺社交技能總是困擾著我，所以看見費雪和托比在一起的情形，讓我不禁想到寵物也許會對他產生正面的影響。互動就是互動，即使不是和一個人，而是和一隻貓。

「我想他也許會喜歡一位小小朋友，這麼一來也許可以把他從他自己內裡拉出來一點，」有一天吃過晚餐後，我對克里斯這麼說道。「我們為什麼不試著替他找一隻他們彼此可以建立關係的幼貓呢？」

我們已經對費雪試了這麼多，異常理性且實事求是的克里斯馬上找到漏洞。

「妳確定？」他說。「那隻貓不會也像托比一樣，被費雪嚇到了嗎？」

「我們有什麼好損失的？」我回答。「如果要從慈善機構或收容中心找來一隻，可以事先說清楚情況，萬一行不通，他們也許願意再把貓帶回去。」

「也許吧，」克里斯說，雖然我知道他並沒有被我說服。

隔天，我透過「護貓」聯盟的主網寄了一封電郵給他們。我說明了費雪的自閉和肌張力不足症狀，以及我們正在尋找一隻「特別」的動物做為他的朋友…。一位「特別」的朋友，我是這麼說的。至於是否有這麼一種生物存在，我並沒有抱持著太大的期待。

起初我們並沒有得到回應。我有點懷疑他們可能誤認為我是個要為自己「特別的」男孩找隻「特別的」寵物的瘋子。原來這個信息寄到了錯誤的支構。一天早上，我接到一通建議我聯絡「護貓」迪賽支構的電話，該分支恰巧在六個月前開幕營運。

於是我又向他們寄了一封電郵，並且馬上聯絡到他們的負責人——一位住處只距離我們二十分鐘遠，住在阿波恩鎮附近，名叫麗茲（Liz）的女士。

我立即感覺到她瞭解我在尋找什麼。

「我這裡有幾隻貓可能適合。不過我想我知道哪一隻是妳要的，」她說。「我會寄照片和詳情過去給妳。」

隨即我便收到電郵，電郵中附有兩隻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貓的照片。兩隻都是灰色的，臉部和肚皮上長了白色斑點，有那麼點東方長相。牠們看起來相當年輕，很瘦小，幾乎稱得上是皮包骨，在讀過了麗茲附帶的筆記後，這種情況似乎很合理。

麗茲說牠們是在鄰近村莊的一間市民住宅內發現的。住戶已經連夜潛逃。於是市政局抵達封屋，就在這個時候，一位鄰人告訴工人有小貓在裡面。還好那位鄰居說了，因為當市政局工人破門而入後發現了靠著屋內食物碎屑過活的四隻瘦弱小貓。如果房子被封，牠們一定會活活餓死的。

「護貓」聯盟被叫了過去，四隻貓全都被他們收留了下來。其中一隻黑色大公貓很快就送養了出去，找到新家。不過另一隻，加上這一對小兄弟，小熊和比利，卻不容易安置。

麗茲怎麼能夠憑著幾張照片就認定這幾隻貓適合我們 ?然而我準備信任她，決定把握住這個機會。我問她能否安排一次會面，讓費雪見見比利和小熊，她建議我們下週找個時間來一趟阿波恩。

 

為家中新成員的到來鋪路

我從可怕的經驗中得知費雪不喜歡突如其來的生活變動，所以我知道必須為這次的拜訪鋪路，更要為家中新成員的到來鋪路。

一天早上，在吃過了早餐之後，我開始進行我的計畫。

「費雪，你想要一隻可以陪你玩耍，完全屬於你自己的貓嗎？」我說。

他謹慎地看著我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好的，媽咪，」他說。

要從費雪嘴裡撬出一個字都是很大的挑戰，所以四個字也算是一種成就了。受到這樣的鼓舞我繼續加碼。

因為費雪欠缺他所需要的理解技能，我們早已習慣印出大堆圖片來幫助他瞭解事物。所以我馬上將幾張比利和小熊的照片印成火柴盒大小的尺寸，讓他可以看到未來潛在的新朋友，並且挑選出其中的一隻。

再次地，他的反應很令人感到振奮。每天晚上他會帶著照片上床，將它們放在床頭櫃上。他會花上幾小時的時間研究照片。天知道當他躺在那裡，鑽研照片裡模樣相同的兩隻貓時，他的小腦袋瓜子在想些什麼。

事實上，我認為模樣相同，然而有趣的是費雪卻能一眼看出這對小貓的不同來。對我的眼睛來說，牠們是如此地相似，我必須在紙片背面寫上名字以便區分。可是費雪卻知道哪隻是哪隻，不停重複地解釋道「這是比利，這是小熊」。自閉症極為詭譎複雜——費雪幾乎不能走路，無法正常溝通，不過卻分辨得出這兩隻面貌幾乎一樣的貓。

摒除了這第一道障礙後，我開始為他準備我們的阿波恩之旅。

這又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因為我們從來沒有真正到過陌生人的家裡。費雪在不熟的環境會惶惑，而這往往引起恐慌。即便他到了新環境是快樂的，他也會找著讓日子難過的目標。所以從費雪還是小嬰兒的時候開始，我們基本上就避免帶他拜訪陌生人。唯一讓我們感到安心的只有他的祖父母，即克里斯的母親和伴侶，還有我的爸媽。

經過一週的準備後，我有信心費雪瞭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們要去見那兩隻貓，如果喜歡牠們，牠們當中的一隻就會來和我們住在一起。為了小心起見，以防任何生敗的產生，我們告訴費雪會在星期五，當克里斯結束工作時啟程，通常那個時間還早，約莫就在午餐時刻。我們要他有變動下午例行作息的心理準備。

結果我們比預計的時間要晚一點出發，當我們行經迪河到達鄰近的巴拉特鎮（Ballater），然後往西駛向阿波恩之際，太陽已經開始殞落山頭了。

我坐在車內，腦筋急轉著。這沒什麼。一度我甚至懷疑自己是這世界上最神經質的母親。然而事實就是，做為一個自閉兒的父母親，我的擔憂是不會間斷的。這天晚上，憂慮清單就像迪河那麼長，如果他不喜歡或是懼怕麗茲呢？如果他不喜歡她家裡的擺設呢？如果他被屋子內的某種噪音給惹惱了呢？如果他不喜歡那些貓？不知道那些貓是在裡頭還是在外面。對於一隻在圍欄內的貓他會如何反應？在他的自閉腦袋裡，貓，應該就像托比一樣，是隨牠高興，自由自在地四處喵喵叫的。他對於貓被圈養會有什麼感覺？如果他就是不想知道，甚至不願意下車那該怎麼辦？有好幾次我們駕車到了某處，費雪便揮舞著他的小手臂，叫喊著「不要，不要，不要」。於是我們只好被迫調頭回家。這種情形會再發生嗎？如此多的憂慮在我的腦中打起架來。感謝老天我有壯麗的高地景象來讓我分心。

看他今天晚上的表現，你不會發現他有問題

 

當我們抵達麗茲那裡的時候，太陽餘暉已經掉落山頭。克里斯將車子停了下來，這時座椅上的費雪將身體前傾，伸長了脖子觀望著四周。

「貓是不是住在這裡，媽咪？」他說。

我看著克里斯說不出半個字。這是我們聽費雪說過的最長、最完整的句子。

克里斯停好了車之後，我彎下身子去查看琵芭。她，在許多方面，和費雪是兩個極端。和她的哥哥一起旅行是一大挑戰，而對她來說卻有如小菜一碟，今天晚上她再次證明了這一點。她還在她的嬰兒汽車安全座椅上快樂地打盹兒，所以克里斯和我決定把她留在車上，因為我們認為這將是非常短暫的停留。我們把車停靠得離房子很近，不需走太遠便能回來觀看。

我們才將費雪帶下車，麗茲已經出現在門口招手了。這一週以來我和她交換過好幾封的電郵，她顯然胸有成竹，因為她馬上直奔費雪。

「嗨，你一定就是費雪了，你想要進來看看貓咪嗎？」她說。

我閉氣屏息了一秒鐘。費雪通常不會和沒有見過面的人有所互動。如果他感到不舒服，甚至覺得困擾，他就會拒絕任何的目光接觸，然後為了擺脫侵入到他的世界的情況，開始做出一些讓自己分心的事。然而今天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

「好的，」他說，直接正視著麗茲的眼睛。

毫無疑問他參與了。沒有坐立不安，沒有漠然的眼神。他的手裡依舊握著那兩隻貓的照片。克里斯和我看看彼此。我們無須交換任何話語。我們知道某種不尋常的事已然發生。

麗茲向我們解釋，貓在外面，關在一處有頂的貓舍內，這真是個好壞參半的消息。一方面，我可以稍稍放心，至少費雪不會緊盯著洗衣機或烤麵包機，然後完全忘了小貓這回事。不過在此同時，我又擔心他看見兩隻關在圍欄裡的貓的反應。他習慣看著托比在我們家裡跑來跑去。這只是個不會讓百分之九九點九九的孩子感到困擾的小細節。可是費雪不屬於那百分之九九點九九。

我的憂慮很快就消失了。麗茲領著我們走向兩間用鐵絲網圈出來的大圍欄。一間是空的，另一間則關了那兩隻透過照片我們已經相當熟悉的小貓——比利和小熊。真實的牠們看起來甚至更為相像，我真的分不清楚誰是誰。

「費雪，我現在要進到裡面去了，好嗎？」麗茲說。他點點頭，眼光定在兩隻貓身上。

好一陣子，我和克里斯站在費雪旁邊，眼睛看進圍欄裡。

兩隻貓躺臥在一個高起的台子上。一隻半睡著，面朝向另一個方向；另外一隻則直挺挺地坐著，好奇地打量著這些新來者。

「這是小熊，」麗茲指著對我們不感興趣的那一隻說道。「這一隻是比利。」

就在那個瞬間，第二隻貓馬上跳到麗茲的肩膀。然後又跳了下來，直接走向站在鐵絲網邊的費雪。費雪沒有退縮，正好相反，他站在那裡微微笑著，對於眼前的一切感到著迷。

「費雪，你想不想到裡面來跟比利打聲招呼呢？」麗茲說。

「好的，」他說。「媽咪妳和我一起進去？」

再一次地，克里斯和我又互相交換了一個快速的眼神。對其他父母來說，這種表現算不了什麼，可是對於我們，有著一個過去三年害怕任何東西的男孩的父母而言，這太令人感到興奮了。總之，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則超越了興奮。我想對我來說，是震驚。

圍欄內，費雪旋即在地板上坐了下來。我內心的那個焦慮母親馬上告訴自己：到處都是貓毛，如果他的氣喘又犯了該怎麼辦？然而我沒有時間過度分析事情。不等到我有所察覺，比利已經逕自踱到費雪那裡，不經意地往他身上一坐，憩在了他的胸前。

麗茲顯然將比利養得很好，牠已經是一隻大貓了。突如其來的動作有點驚嚇到費雪，他因為重量而後倒。一時間，費雪只是坐在那裡，不太確定自己該對剛才發生的事做出什麼反應。在正常的情況下，我會期待咆哮尖叫。不過我已經知道此刻並非正常情況。沒有吵鬧聲，沒有不良反應。什麼都沒有。

直覺地，比利似乎意識到費雪的不舒服，於是牠從他的胸前滑了下來，調整自己的位置，讓全身的重量，只除了前爪外，不再壓著費雪。然後牠將脖子伸得老長，讓自己的腦袋緊挨著費雪的。這一對就這麼坐在那兒，緊緊地抱在一起，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倆似的。

我愣住了。在許多方面，我簡直無法相信我見到的這一切。

「看來比利已經選擇了你，」麗茲說，打破了沈默。

麗茲、克里斯和我交換了一個微笑。再一次，沒有人需要說話。

費雪和比利在那裡坐了好幾分鐘，算是在麗茲打破僵局之前熟悉彼此。

「費雪，你想要比利跟你一起回家嗎？」她問。

「好的，」他回答。

「很好，我來和你的爸爸媽媽談談，看看我們該怎麼做，」她說。

在克里斯開口說他必須回車子一趟查看琵芭之前，她又留他們在那裡多坐了幾分鐘。

「很可惜，我想我們必須回家了，」我向麗茲說道。「所以接下來要怎麼做？」

「我會先讓牠到獸醫那裡接受檢查和治療，」她說，「然後就可以搬進你家。」

我擔心比利不能馬上和我們一起回家會惹惱費雪，可是當我們向他說明整個狀況之後，他卻輕鬆以對，就像對待今晚的其他事情那樣。

「克里斯，你想麗茲會不會相信費雪是個自閉兒？」當我們開始踏上歸途時我這麼說道。

他光是笑。

「看他今天晚上的表現，你不會知道他有問題，」我說。這是真的。

像往常一樣，我們早有了還沒踏出車子一步就得回轉的準備。可是我們並沒有看見費雪的任何過激行為。他應付得很好，從拜訪陌生人的房子，到一隻貓不經意地蹭到他身上。就我們和費雪的生活內容而言，這有如一樁小小的奇蹟。我們的預感有了回報。或許我們也釣到了我們的鱒魚。

前往麗茲住處的途中，費雪坐在車子後座，迷失在自己的思緒裡，沈默得有如一隻老鼠。在回家的路上，他完全變了一個樣，生氣勃勃地說了一路。

「比利要當費雪的朋友，」他說，手裡拿著照片。

「沒有錯，費雪，」我回答，從後照鏡裡捕捉到他的眼睛。

「比利將會成為費雪最好的朋友，」他說。

小兒之言不足信。此時的我們都沒有料到這番話將會有多真實。

作者：路易絲‧布瑟（Louise Booth）
小男孩費雪的母親，她和任莊園電工的丈夫克里斯、五歲的費雪、三歲的琵芭以及他們的貓比利一起住在巴爾莫拉莊園中。費雪自幼即被診斷出自閉症，在一連串治療無效後，在意外的機會裡收養了小灰貓比利，自此改變了費雪的一生。

路易絲寫下比利與費雪之間的點滴，紀錄下一隻貓所展現的溫柔力量，期待為所有的自閉兒點亮一盞走向不同人生的明燈。

出版：時報出版

書名：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倆
 

目錄：
第一章 比利和小熊
第二章 初來乍到
第三章 最低點
第四章 好哥兒們
第五章 丟失的繩子
第六章 更好的地方
第七章 捷徑
第八章 擅離職守
第九章 墊腳石
第十章 新綻放
第十一章 改變規則
第十二章 白紙黑字
第十三章 警鈴
第十四章 湯姆和比利
第十五章 怪獸薯泥
第十六章 聖誕快樂
第十七章 第十六感
第十八章 走開
第十九章 大學校
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