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苦苦要「訂做一個他」呢？

2013-10-16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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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他身後，一邊享受騎車的愜意，一邊也有某種領悟：這不就像是我們的婚姻關係嗎？當我以愛之名，汗流浹背一心想對方較勁、想操縱方向時，我們的家就沒辦法正常運轉；反倒是我相信他、擁抱他時，我們就能慢慢找到和諧的步調，讓我們的關係繼續發展。何必苦苦要「訂做一個他」呢？或許，「訂做一個我」，才是解決之道呀。

就像黃韻玲那首歌的歌名一樣，我曾經以為，我可以「訂做一個他」—把達民「改造」成我心目中想要的那個樣子。達民熱情率真，他的內心是永遠不老的「彼得潘」；但這也意味著，他有非常孩子氣、自我中心的一面。

達民遇到事情有主見、有肩膀；但另一方面，他也很固執、很有脾氣。

我曾經想過，要是可以「去蕪存菁」，只保留他可愛的一面，改掉那些不可愛的地方，那就太完美了。但，我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我們談戀愛時無比甜蜜，但婚後的頭一年，可以說是鬧得劍拔弩張，我甚至懷疑自己，不該這麼年輕踏入婚姻這個「愛情墳墓」。

蜜月就後悔結婚

第一次後悔結婚，是在蜜月旅行時。

我們蜜月是去峇里島，當時達民才剛拍完戲，電視台特別「開恩」放他五天假，度完蜜月後，馬上又要回去拍八點檔。對我來說，這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蜜月旅行，當然希望能留下永生難忘的回憶；但對剛軋完戲的達民來說，好不容易放假，他只想要休息，所以一路上他都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

我知道他很累，頭一、二天，我盡可能按捺住失望的情緒；到了第三天，我們住的飯店有火焰秀，我興沖沖拉著達民一起去看，他一直推託，說他只想睡一天，說什麼也不陪我去，我累積的二天的委屈瞬間爆發，兩個人大吵一架，我躲在廁所裡痛哭，心裡好後悔，為什麼要結婚？才蜜月就這樣，以後怎麼辦？

當時的我們都很不成熟，只看到自己的需要，達民只想利用假期放空休息，我則一心期盼新婚夫婿能陪我製造美好的蜜月回憶，期待落空後，兩人都對對方充滿怨懟。但我當時，還執著地相信，我的愛可以改變達民，總有一天，他會變成我想要的那種丈夫。

結婚是當初的A計畫，天真地認為「婚姻」能使一個男孩變成一個男人。到了這個地步，似乎計畫失靈了。但越挫越勇的我早就訂定了B計畫，就是生小孩。

積極想懷孕，但一再失望

我自己是很喜歡小孩的人，我一廂情願地認為，只要有孩子，達民就會「自動升級」，成為一個成熟體貼的新好男人，所以，我很積極地想懷孕。第一次懷孕，二個月就流產了，所以第二次懷孕時，我非常緊張，還把美語班的工作辭掉，待在家裡養胎。

當時，達民拍戲很忙，一軋起戲來，可能二、三天都見不到人影。我們當時又住的地方在山腰上，生活機能比較不便，我一個人在家裡，又很擔心腹中寶寶狀況，忍不住就開始胡思亂想，覺得自己很可憐，懷孕都是孤軍奮戰。

有一天中午，我打開冰箱，空空如也，只有一包豬頭皮。其實，我可以開車出去吃就好，但當時不知道為什麼，竟執拗地窩在家裡演內心戲。自己煮了一鍋飯，熱了豬頭皮，一邊看育兒書，一邊吃著淒涼慘澹的午餐，真的是愈吃愈心酸。

剛好這個時候達民回來了，我正要跟他說說心事，他卻一進家門就說他要去睡覺，如果劇組打電話來再叫他起來。我聽了，沒來由一陣憤怒，把手上的育兒書「啪」一聲用力摔到牆上，他聽到也火了，從房間衝出來大聲說：「妳一定要在這時候發脾氣嗎？就不能讓我好好睡一覺嗎？」

於是，我們又大吵一架，那是我繼蜜月旅行以後，第二次後悔這麼早結婚、後悔嫁給這個不體貼的男人。

或許我的負面情緒，還是影響了肚子裡的寶寶，懷孕十一週時，我再度流產。我真的非常難過，寶寶都有心跳了，我都快領到媽媽手冊了，為什麼還是保不住呢？達民原本是不想要孩子的，是因為我堅持要生，他才勉強同意要孩子的，但經歷了二次流產，他很不高興，抱怨我為什麼我一定非懷孕不可？我們的關係，陷入嚴重低潮。

當家庭變成戰場

其實，早在那一次衝突以前，我們就已經摩擦不斷了。那時期的我們，好像永遠處於一種「擔心」的不安狀態，只要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會變成吵架的導火線。

達民當時工作量很大，拍戲拍得昏天暗地，經常累得跟條狗一樣；但他曾經歷過失業之痛，仍不時擔心，殺青後萬一沒戲拍，那該怎麼辦？對他來說，工作變成一種毒品，有它沒它都很痛苦。

我原本在科技公司上班，工作也頗繁重，因為要一心想懷孕，就換跑道到美語班當老師，空閒突然多了，但又還沒有找到新的生活重心，出現一些適應不良的狀況，懷第二胎時，我連美語班的工作都辭掉了，生活中的空白更多，加上我和達民的起居習慣不同，經常為了細故爭吵。

婚前吵架，生氣了就各自回家，一兩天後氣消了，又開開心心在一起；可是，結了婚吵架，戰場就是你的家，你哪兒也去不了。加上我又是一個好強的人，不會把這種「家醜」拿出去說，很多時候，真的會萌生一種「困獸」般的絕望感。

有些女性在婚姻裡一受委屈，就動輒拿回娘家哭訴，我個人並不是很贊同這種作法，總覺得在氣頭上跟親生父母抱怨，只會加深他們對女婿甚至親家的不諒解；而且，我是很愛面子的人，我就怕說了，我媽要是堵我一句：「你看吧？我早就跟妳說了，妳不聽！」我的自尊就更受傷了。

別說是父母，我連對朋友都不敢講，一方面不想讓他們的想像幻滅，另一方面，也怕講了丟臉。但，有一次爭吵後，我真的難受到了極點，覺得很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竟然打電話給我媽訴苦，那是我跟達民結婚九年來，唯一一次把問題帶回娘家。

我媽在電話那一頭聽我說話，好一陣子都沒出聲，等到我講完以後，她才長嘆一口氣說：「媽媽對不起妳。」我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結果，她繼續說：「唉，因為妳爸對我實在太好了，我們家的福氣都被我用光了，到妳就用完了。」接著開始絮絮叨叨說起以前她跟我爸爸吵架，憤而離家出走的經過。

呃，我完全沒想到我媽會這樣解讀問題，並且給我一個「宿命論」，真是哭笑不得，很顯然，我找錯「諮詢對象」了，那一次以後，我就再也沒跟媽媽提過我跟達民相處的問題，免得又勾起她當年的回憶。

為何當年的可愛變成今天的可憎？

我知道達民長期以來，一直有種「不知為何而戰」的空虛感，所以，我對他後來主動說要信耶穌，我是樂見其成的。當時的我，也還不認識上帝，只覺得，達民有個宗教信仰也好，生命比較有重心。達民積極想受洗，我也跟著舉手說我也要受洗，坦白說，我雖然相信有上帝，但我當時並不像達民一樣，對上帝有強烈的感動，我是後來才被上帝的愛感動，成為真正的基督徒；在受洗當時，我只是基於「夫唱婦隨」、「買一送一」的想法，「陪」達民去信而已。

聖經裡不是這麼說嗎？「若有人在基督裡，他就是新造的人，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我打的如意算盤是：要是這個上帝能把壞脾氣、孩子氣的達民，變成一個「新造的」理想丈夫，那該有多好？

剛受洗完第一個月，因為覺得剛「洗」完，不要得罪上帝，兩人講話都比較有禮貌，的確相敬如賓；但好景不長，沒多久，兩人又故態復萌，還是常吵架。雖然沒有像以前那樣離譜，卻還是時常互不相讓。

甚至在信主二年後的一天深夜，吵得特別凶。「戰況」正激烈時，突然有個教會姊妹來電，她是已故知名音樂人馬爺馬兆駿的遺孀，是一個非常溫暖、有愛的人，我們都尊稱她「Juby 姊」。因為我們正在吵架，我直接按了拒絕接聽； Juby 姐馬上又打給達民，他也直接拒接。

一般人如果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會「知難而退」，暫時就不打了；但Juby 姐卻來來回回又各打了好幾次，只是我們都怒火中燒，無心跟其他人講電話，全都拒接。

十分鐘後，有人按電鈴，我們到門口一看，發現Juby 姊竟然就站在門口！

雖然場面有點尷尬，但她人都到了家門口，也只好請她進來。「你們兩個在幹嘛？」Juby 姊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我們。「我們在吵架。」我訕訕地回答。「我就知道！上帝告訴我，這兩個人現在有問題，我人剛好在附近，就過來了。」

「好！妳既然來了，就來評評理。」於是，我們兩個就開始互相指責對方不是，達民說我「白目」（冒失）、不溫柔，不像他媽媽那樣對丈夫體貼入微；我說達民脾氣壞、自我中心，不像我爸那樣尊重太太。

Juby 姊很有耐心地聽我們砲轟完對方，才淡定地說：「你們講完了嗎？可以換我講了嗎？」Juby 姊嘆了一口氣說：「你知道嗎？你們兩個吵架的畫面，對我來說，其實是很甜蜜的回憶。」

馬爺是二○○七年那年，跟Juby 姊一起去購物時，突然心臟病發昏倒，送醫仍告不治，Juby 姊到我們家來勸架的那一次，馬爺已經過世二年，她說，他們當初也吵得很兇，有一次，兩人甚至吵到連菜刀都拿出來了，情況之激烈可見一斑，「可是，現在他走了，這些事，都變成讓人無比懷念的畫面，我甚至很怕自己會忘記這些片段。」我不知道達民當初是怎麼想的，但我聽了Juby 姊的話，心中五味雜陳，又是慚愧，又是感傷。

Juby 姊看著我，認真地問道：「洪百榕，宋達民脾氣差，你是第一天知道嗎？」

「不是，他以前就這樣。」

她又看著達民，問道：「宋達民，洪百榕這麼『白目』，你第一天知道嗎？」

達民搖頭，婚前他就知道，我並不是那種小鳥依人、善於撒嬌的解語花。

「你們老早就知道對方是什麼樣子，當初可以愛對方愛得死去活來，為什麼現在偏偏又要求他（她）要變成你們老爸老媽的樣子？」
我們兩個，都一時語塞。可不是嗎？我們交往時並無偽裝，早就知道對方是什麼「德行」，當初能相愛入骨，覺得對方的脾氣是「有個性」，對方的「白目」是「好可愛」，何以如今怒目相向呢？

用擁抱代替操縱

我們之所以還會計較著對方的小過小失，是因為我們以為我們能一直擁有對方；但，如果明天我們就見不著對方了呢？馬爺就是毫無預警猝然離開的，我完全無法想像，我若突然失去達民，會有多痛苦？

吵架那一天晚上，Juby 姊走後，達民問我：「如果我死了，追思會那一天，你代表家屬致詞，你會說什麼？」達民要的是一個很感性的答案，但我就像他說的，有點「白目」，我想了很久以後說：「我想那一天追思會很早就結束吧？」

於是，我們又拌了嘴，達民又賭氣不理我了。但我知道，我們的關係，跟幾個小時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我深信，那一天Juby 姊的到來，並不是個偶然，她是上帝差派來的天使。從那一天起，我開始殷勤參加團契，甘心樂意讓上帝帶領我的人生。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還蠻善良的，所以會覺得該「修正」的人是他，但是，上帝讓我看到，其實我自己也有很多不夠好的地方；也讓我看到，在婚姻裡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改變」對方，而是「接納」對方，一如祂完全接納我。

當然，達民在信主以後，也有很多的轉變。他以前菸不離手，但後來就完全戒了；以前通常會堅持自己的想法，但後來就能看到其他人的需要。雖然我們不像以前那樣「要求」對方，但慢慢地，我們都朝更理想的標準靠攏。

記得有一次我們全家去河濱公園騎協力車，達民在前面踩踏板，我在他身後也握緊把手拚命踩，我的用意是想「幫忙」，但二個人同時都抓緊龍頭、又用不同步調狂踩時，反而騎得歪七扭八，根本無法前進。因為一直無法上路，達民對我說：「妳不要再掙扎狂踩了，妳放鬆一點，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就好。」我照辦了，結果，協力車竟然就可以輕鬆順利地直線前進了。

坐在他身後，一邊享受騎車的愜意，一邊也有某種領悟：這不就像是我們的婚姻關係嗎？當我以愛之名，汗流浹背一心想對方較勁、想操縱方向時，我們的家就沒辦法正常運轉；反倒是我相信他、擁抱他時，我們就能慢慢找到和諧的步調，讓我們的關係繼續發展。

何必苦苦要「訂做一個他」呢？或許，「訂做一個我」，才是解決之道呀。（本文選自第二章，陳若雲整理）

作者︰

洪百榕

本任職於科技公司，與達民結婚之後，回歸家庭，照顧小孩。2007年以藝人的妻子身份上談話性節目，分享生活軼聞，曾為「大嫂團」的一員。

宋達民
台灣藝人，1988年出道至今，演出許多膾炙人口的電視劇，36歲那一年，受孫越叔叔的影響，於2005年受洗成為基督徒，對於公益及福音不遺餘力。

李翠卿
基督徒。曾任雜誌記者，現為《親子天下》特約撰述。

出版：親子天下（201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