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領域當第一

我和父親其實很少講話，一生可能只講五十句話，但我總想，身教比言教更重要。

我們家裡很少出現「問句」，比如說「我可不可以……？」爸爸在彰化縣花壇鄉公所上班，中秋節總會有人送月餅，看到月餅，我就先吃兩個，第三天就被我吃光了。我不用問爸爸：「可不可以吃？」爸爸也從來沒問過：「月餅是不是你吃的？」

家人一定挺你到底

我十五歲來台北，也沒問「可不可以去台北」，只是向媽媽說：「我明天一大早要去台北了。」媽媽說：「好，但是要跟你爸爸講一聲！」吃完飯我就跑去爸爸身後，他在看報紙，我說：「我明天要去台北。」他說：「去幹麼？」我說：「去畫漫畫。」他說：「找到工作了嗎？」我說：「找到了。」他說：「那就去吧。」兩個人各三句，加起來二十七個字。

家人之間的感情不用講愛，他們一定挺你到底的。比如說我即使很窮，但我一定先讓父母吃飽。以前我幫出版社畫武俠漫畫，來台北第一個月賺六百元，為了驕傲，我寄了四百五十元回家。爸爸收到以後，記在一本簿子上，我回家還會看。我的開銷不大，以前只會去看電影、買唱片，基本上我比爸爸還會賺錢，他月薪六百元，我來台北三個月，賺的錢就是爸爸的三倍了。

後來我上電視，人家跟我爸爸說：「你兒子上電視了。」我爸爸還特別寫了「名震亞洲」。不過我沒有掛，因為我是要「名震世界」。

凡事都要跑在最前面

爸爸讓我學習的一點，就是在他的領域內，凡事都要第一。媽媽說他小時候就一直練字，陶侃每天搬磚頭，我爸爸則是中午搬一桶水，頂著太陽在磚頭上練字，一面寫完翻到背面再寫，他就是要寫到第一。後來鄉裡任何婚喪喜慶、有人作壽、過年，一定請他寫字。花壇鄉刻在木板或石頭上的所有立體字都是他寫的。

我還有一個受他影響的習慣，就是跑在前面。過年前一個月，他幾乎下班時間都在幫全村寫春聯。全村的春聯寫完後，寫字需要的道具都沒有收起來，除夕夜，他繼續寫，初一、初二、初三，一直在寫。如今，我自己一年當中最認真的時候，也就是除夕夜那一晚，幾乎都通宵加班。

人家說「一日之計始於晨，一年之計始於春」，我都先偷跑，不然春天都快到清明了，太晚了！我都會利用除夕晚上就開始很認真工作，因為是一年的開始。

我小時候常常聽父親對別人說：「報紙亂寫、歷史亂寫、教科書亂寫。」我不知道父親是否亂講，但我也真不知道報紙、歷史、教科書是否真的亂寫，不過從此我看到任何寫在白紙黑字的事物，我不會立刻認為是真理，一切事實必定等到自己親自證實以後才信以為真，從小就養成獨立思考、獨立判斷的好習慣。

上小學的時候，老師還被我問到看到我就躲。他說：「學問啊，就是要學要問，不懂就要問。」下課以後，我就說：「老師老師，為什麼筷子放到水杯裡會彎？」他說：「因為折射。」我說：「為什麼會折射？」他說：「因為光在水裡面速率比較慢，在空氣裡比較快。」我又問：「為什麼在水裡面比較慢，在空氣中比較快？」他說：「老師明天告訴你。」如果我繼續問，他就可以拿諾貝爾獎了。

從小養成獨立思考

猶太人說：「如果父親沒有教給兒子謀生技能，那等於教他成為一個賊。」小時候爸爸會問我：「將來你要做什麼？」我說：「我要畫招牌。」為了讓子女有一技之長，我女兒會講話以後，我就問她：「你以後要做什麼？」她說：「想做設計。」我再問她：「要設計什麼？」她說：「很多啊！」我說：「你舉例說明。」要求她更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她說：「為什麼漢堡要圓的？為什麼三明治要三角形？應該要改一改。」我就說：「好，那你設計給我看。」

家長自己崇拜名牌、崇拜名校、崇拜有錢，其實，這些東西都不能讓別人更尊敬你。如果你很厲害，就要拿出一把刷子，證明你是世界第一；即使不是世界第一，只要是這一行的第一，就沒有人會問你哪裡畢業。

這一輩子從來沒人問過我，我還怕人不知道，我念到初中二年級就沒再上學，但是我讀過兩萬本書，自己也寫了三百本書，現在也在中國美術學院和北京電影學院教書。雖然交談的機會不多，但謝謝父親讓我養成許多好習慣。

（圖片來源／蔡志忠提供）

蔡志忠父親蔡長寫得一手好書法，全花壇鄉當年婚喪喜慶和立體字都由他執筆。（圖片來源／蔡志忠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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