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步走出廈門大學「白城」一帶的側門,往海邊走,不多久便看到大膽島、二膽島、小金門的島影,還有廈門灣對岸王永慶漳州電廠的兩支大煙囪。回頭望廈大,則見其屋舍儼然,林木扶疏。在這海峽兩岸領域相接的地方,人的心情特別容易悸動。
自從一九九八年年中考進廈門大學經濟研究所讀博士生以來,我特別喜歡閒逛廈門島東南隅的這條海岸線。每次從台灣去學校上課,一有空閒總是喜歡到海邊去體驗「腳踏廈門地,眼望金門島」的感覺。
有工作經驗 較適合赴大陸就學
大概是因廈門和金門近在咫尺的關係,人在廈大求學,內心總是存在著明顯的「兩岸意識」,對每一門課程,學習過程中我都油油然地把課程內容放到兩岸格局中去思惟、論證。無論是「社會主義理論」、「市場經濟理論」,或是「國企改革理論」,我都習於把兩岸的實證資料放進去對比、論證。我把自己在廈門大學經濟研究所的博士生課程設定為「具有台灣觀點的中國大陸經濟學」。
事實上,台灣學子赴大陸求學,不管是學習哪一個專業,我認為最值得修習的「共同科目」,就是從前述「具有台灣觀點的中國大陸經濟學」名目中提煉出來的「中國學」,尤其是「具有台灣觀點的中國學」。這當然不是一門具體科目,而是一種抽象的研究方法,也就是從日常的各種學習科目中,以台灣觀點去體會中國大陸在各種領域的思惟邏輯、制度建構、行為模式。這是台灣方面目前最普遍需要的學問。
台灣學子在赴大陸求學之前,最好能對大陸做一些考察,以便獲取一些「感性認識」,然後再進入學校中去做「理性探討」,這樣的過程,比較容易達致事半功倍的學習效果。無論如何,我覺得大陸的大學,比較適合兼有大陸經驗及實際工作經驗的台灣人去做研究,而比較不適合未出校門的青年學子作為單純追求文憑的處所。因為大陸相對於台灣的優勢乃是「中國學」,要學好這門課,最好有社會經驗、能夠做實證研究、比較論證。
關於這方面,我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早在一九八四年即考進政治大學東亞研究所讀共黨理論(和《今周刊》社長謝金河同班 )。一九八八年年初政大畢業,恰逢台灣開放大陸探親,立刻得機會走上大陸財經新聞之路,十年間赴大陸巡迴採訪近五十趟,特別是一九九二年三月擔任工商時報大陸新聞中心主任之後,獲社方大力支持,得以「逐省深入」大陸,計跑過大陸二十八個省、市、自治區(全大陸計有三十一個省、市、自治區)。前後累積出來的新聞素材,足以寫成一套叢書。
同學是做實驗研究的活字典
一九九七年七月我去香港跑過九七主權回歸新聞之後,開始思考自己的生涯,覺大江南北已大都走過,今後隨年齡增長,恐無法再如以往一般地走南闖北,而累積多年的豐富新聞素材,亦值得潛下心來加以整理、消化,最好能在這些素材的基礎上,把自己轉化成一個學者或是企業決策者。有了這樣的念頭,遂下了前往大陸攻讀博士學位的決心。
立定志向之後,一九九七年十二月我即向香港京港學術交流中心在台北的代理機構報考廈大經研所。次年四月五日及六日在香港理工大學筆試,計考了三科:英文、西方經濟學、社會主義經濟理論。五月下旬去廈大口試,六月接獲錄取通知,七月向報社辭職,九月一日即註冊入學。
廈大經研所博士班是在職生班,同學都有本職,所以課程安排是每門課在特定時段集中上完所有時數,上完後同學可以回到工作崗位,俟下門課上課時段屆至時再回校。儘管如此,我還是辭去工作,可見當時想改變個人生涯的決心是多麼強烈。
我的同班同學連我只有四個人,其他三位的本職分別是香港中資公司總經理、深圳銀行幹部、福州大學副教授。如果再算上下年級及碩士班的同學,組成成分就更多樣化了。有東北大慶油田來的,有安徽、雲南、廣東來的,有航空公司的黨委副書記,有科學協會的幹部,有中西部省分地方政府刻意培植的人才,也有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裁等等。
每個同學都有豐富的實務經驗,他們都是我做實證研究的活字典,我按課程需要,把以往新聞採訪工作中的所見所聞拿出來和他們討論,每每得到新的啟發。另方面,他們也常把我當成比對論證台灣經濟的活教材。
不擺闊裝窮 保有台灣本色誠心接納大陸文化
兩年下來,我自認對大陸經濟的認知水平有顯著的提升。更大的收穫,是學會適應大陸社會的門道。這就是我一再強調的「中國學」的精華。
大陸的大學,學生來自五湖四海,出身階層也相當多元化,事實上等於一個小社會。如果一個台灣學生在學校裡可以做到不被老師同學視為外人,不被另眼相看或區別對待,那這個台灣學生出來經營大陸有關的事業,成功的機率一定很大。對一個志在大陸市場的人,這比拿文憑還要重要。
換言之,在大陸求學,除了可參透大陸的事理外,更可琢磨出一套和大陸社會良性互動的道理。這應是赴大陸求學的最大附加價值。
我個人這方面獲有一個重要的心得,就是台灣學生若欲和大陸的老師、同學取得良性互動關係,最佳的方法是「保有台灣本色並誠心接納大陸文化」。保有台灣本色,使自己成為大陸老師、同學吸收台灣知識的對象,等於提升了自己的價值;至於誠心接納大陸文化,則使自己易和大陸的老師、同學取得心靈的共振,不會遭到排斥。
我在大陸求學期間,每與老師、同學談起台灣的事情,一定如實以告,不會為了討好對方而刻意扭曲事實。你越講實情,對方越有興趣和你談。這裡是學校,大家都有求真的精神,為人之道亦以順其自然為尚,不必做作。
如在生活上,我也不刻意擺闊或裝窮。廈大的招待所逸夫樓、建文樓,客房一天價錢台幣一千元多一點,每次去上課住個十來天,自己還負擔得起,所以也就順其自然,每次必住,其他同學也不會把我當異類。
懂得中國學才能為兩岸互動有所建設
吃的方面,我有時吃大餐,但也可以到賣大盆菜的食堂買人民幣五元的飯票排隊打菜吃。有一次,學校教職員和博士生一起去遠足,中午所裡的老師請本所博士生去一家校外餐廳聚餐,由於菜的分量多,吃不完,同學都覺得丟掉可惜,大夥忙著打包,連已開瓶而沒喝完的啤酒也帶回。
我一邊和同學忙著打包,一邊提議說,我的房間有冰箱,先把食物擱在那裡,晚上同學再來我房間共享。於是,那天的晚餐時刻,我的房間有了一頓「菜尾大餐」,「食譜」包括幾瓶已經開了半天的啤酒。
我以「多元化」的生活作風,和老師、同學建立了不錯的互動關係。在文化作風上亦是如此。像一九九九年年底,博、碩士班同學聚會迎接「新千年」,有一部分不同班也不相熟的同學只知道我是台灣來的,不知我的「德行」如何,一開始稍有戒心,但開席後,大家喝了酒,開始唱起歌來,等我拿到麥克風,很投入地唱起大陸民歌〈洪湖水浪打浪〉。
同學們聽了幾句,先是驚訝我唱得「字正腔圓」,隨後,被歌謠的氣氛打動,紛紛上台一起合唱。那晚,在一首又一首的歌曲中,我和同學的距離又拉近了一步。
第二天近中午,我還帶著酒意蒙頭大睡時,一群同學跑來敲門大喊:「起來!起來!去吃飯!」我瞇著眼被接去招待所餐廳吃中飯,一大桌子的人,都是昨晚一起喝酒唱歌的人。餐畢,一位擔任企業幹部的同學付了帳,對我說:「明天你就回台灣了,這是歡送你的餐會。」
進廈大兩年多了,在多趟的兩岸來去之後,如今我已修完課程,正在寫博士論文。如果順利的話,今年內可以拿到學位。
無論如何,不敢誇耀自己讀了多少書,倒是對自己在「中國學」方面的學習成果甚有自信。懂得「中國學」就能和大陸人良性互動,也就有條件為兩岸做出建設性的事情。我認為,這是台灣學生赴大陸求學的最高價值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