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新政局,台灣教育改革的前途在哪裡?《今周刊》特別專訪四一○教改運動的發起人黃武雄,請他就台灣現在政治、社會的發展,分析目前教改運動的局限,並提出解決結構性教育問題的出路。以下為專訪節錄:
諸多教改流於形式化
雖然升學管道已日趨多元化,但升學競爭仍無比激烈。看到大學聯考的錄取率高達六、七成,大家很容易誤以為,台灣的就學機會已經大幅增加,卻忘記了台灣的高中生及高職生是四比六,絕大多數的學生仍然被摒棄在大學的窄門之外。如果沒有解決這個「僧多粥少」的瓶頸,就無法真正解決升學主義的問題,無法避免高度競爭壓力所造成的學生對知識態度的扭曲及倦怠,人民的教育選擇權也無從獲得應有的尊重和保障。
管理主義的盛行,表現在學校的門禁森嚴及各種監控系統上,表現在校園擴音器的不斷吼叫以及教師對學生的體罰斥罵上,在不受尊重的學習環境中成長的小孩,如何期待他有足夠的自尊和自信來對待他自己和他人?學生心智發展的自由空間太狹窄,摸索探險與嘗試錯誤的成長機會被限制,說要培養學生的創造力和獨立思考,又怎麼可能?
除了這兩點結構性問題不被正視外,許多教改作為也流於形式。例如,談小班而不談小校,大校仍將集體秩序的維護當作首要之務,老師仍須付出許多心力來作管理、協調的工作,每個學生的獨特心理、學習需求還是難以得到完整的照顧。
又例如,談學校社區化,教育體系的封閉性卻沒有打破,學校還是把校門關得緊緊的,害怕社區人士進入校園會帶來「危險」﹔校長和教師仍然認為家長的知識程度不足,不足以參與政務決策﹔「教師的專業自主權」和「教師權益」的觀念也被混淆在一起,教師得到了權力,卻忽略了在專業知識上的成長,結果教學的品質還是沒有得到改善。
教育改革必須結合社會重建
教育改革必須結合社會重建的改革。要根本地解決台灣教育體制的結構性問題,尋求教改的出路,就必須先檢視這些政策背後所隱藏的意識形態。民進黨和國民黨的主流意識形態都以菁英主義和擴張主義為其經緯,這使得台灣的政治表面上像民主,其實整個社會發展的基調仍掌握在少數的政治菁英手中,而多數的政策都朝向強力開發資源、支配、享用及消耗的發展,一般的人民對公共事務無權置喙,環保生態、人與自然之間的調和發展、珍惜現有資源的國土規畫以及社會長期安全等政策也不受到重視。
在教育的面向上,菁英主義的意識形態,使得菁英階級堅持控制取得大學學位人口的比率,也使學校持續以圍牆、門禁自外於社會,使教師自我封閉於虛擬的套裝知識、甚至無聊的考試知識之中,不求進步,而擴張主義的意識形態,則使學校固守管理學生的父權心態,任意支配學生的學習、生活方式甚至觀念,對學生實施成績、好/壞的分級、分類而忽略其內在,將培育社會人才的教育目標改為培育產業人力。
因此,真正結構性的教育改革先從落實小班小校、廣設高中、大學,以及打掉園圍牆、撤除校園與社會的藩籬做起,並透過普設社區大學來達到民眾及菁英分子的再教育,進行草根民主的學習與實踐。
要做到小班小校,雖然有校地取得的困難,但這可以靠創意來克服。新的國中、高中可以用寄宿學校的形式設在較偏遠的地區,一方面可以疏散都市過於密集的學習人口,讓學生在自然空間,學習獨立生活,另方面也可發展地方的文化事業。
層層陋規限制使學術生態的多元發展
在高等教育方面,我認為,政府不能逃避高等教育的責任,將設立大學交由私人興學的方式解決,未來每個縣都應該至少成立一所以教學為主的縣市立公有大學,提供學生足夠的入學機會。
目前教育部將廣設大學窄化成廣設技術學院,將專業教育矮化成專科教育,這一點我不能認同。真正專業的訓練應該延後到研究所再做,大學教育應該將目前的科系改成「主修」,平衡學生對人文、社會、自然科學三大領域的了解,並培養學生的思辦、討論能力。
現有的大學傳統包袱過重,即使是台大、清大,一個系裡面,教授「五代同堂」、近親繁殖的現象比比皆是,老的教授品質未必好,年輕的教授升等又困難,層層陋規使得校園的學術生態無法有新的氣象,教學和論述也缺乏批判、創新的活力。但是,就像中正大學一樣,新的縣市立大學沒有傳統包袱,可以大力採用新人,就可能發展出真正優秀的大學。
有人認為廣設大學,可能會帶來高等教育的品質低落問題,我覺得這必須交由學校間的競爭來決定,在資本主義的社會裡下,學校的品質差異所帶來的「品牌化」是無法避免的。對於目前的私立大學,我覺得教育部應該將教育資源補助給學生而不是學校,這樣才能透過學生的選擇,來淘汰品質不好的學校。
破除圍牆藩籬讓學校社區化
此外,普設社區大學也非常重要。以縣市立大學為中心,各鄉鎮可以利用當地國中的教室、教學設備,設立區域性的社區大學,提供當地的民眾進修、取得高教育知識的管道,如果民眾想要接受更學院式的知識訓練,就可以到鄰近的縣市立大學修課,兩邊的學分互相承認,由縣市立大學來核定是否發放學歷認證。
社區大學最主要的功能之一,是要提供一個共同學習、討論的場域,讓社區民眾激盪、學習對公共事務的思考和參與,並且透過社區事務公民投票等實務操作的實踐過程,來培養民主的素養,進而凝聚社區意識,墊立民主社會的基石。同時,也要結合破除學校圍牆,讓學校的社區化具體落實。
過去我一直期待社區大學能為公民社會的建立打下基礎,也很擔心普設社區大學後可能會因為各方勢力的介入而失去原先的立意,但從現今政治、社會的發展來看,我認為社區大學只要先達到讓人們「認識現代社會」的作用就行了。
雖然這還是無法避免有些社區大學以生活性課程為經營基調、忽略學術性課程的可能性,但這一點可以在各縣市設立學校的規範上去著手,就算不行,我相信學員們會因為有得到學習機會而開始認識自己、尊重自己、自我肯定,進而更能夠有自信對政治、社會的發展表達意見,甚至影響到孩子們求取知識的態度,而在共同學習場域所的共同激盪,人們所可能發展出來的各種社會參與的能動性,也是不容忽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