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上「媽媽型」的中年女性會被視為珍寶

當我還是個上班族的年輕時期，天天都要出席如果不將安全別針戳進大腿，就會陷入昏睡的無聊會議。所以，雖然我是個對工作沒有什麼熱情的上班族，也會和同期進公司的女同事聊著這些話題：

「就算是那樣的會議，如果有一個帥哥出席，我也會突然湧現幹勁～」
「沒錯沒錯，可能還會突然發言什麼的～」

所謂「帥哥(格好いい男子)」，以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型男(イケメン)」，當時還沒有「型男」這個字眼。

為求慎重，我得先說明，我並非以貌取人，也不是外貌協會。但是，做著讓人提不起勁的無聊工作時，我還是很感謝那些可以讓自己打起精神的型男。一如飯店窗外的景色，相較於灰撲撲的工廠，青翠的山脈肯定更讓人心情舒暢，在會議中看到的景色，當然也是「越賞心悅目越好」。

現在，我依然堅持那套原則。我曾經針對一起去採訪或用餐的工作夥伴，詢問過編輯：「如果對方不是庸俗、土氣的粗人，我當然會比較開心，或說比較有幹勁……不知各位是否也有同感？」也就是說，我問編輯是否也認為一起工作或用餐的作者，若不是庸俗、土氣的粗人，會比較開心一點。

結果，編輯馬上否定了我的說法：

「不，沒這回事。只要可以寫出好的稿子，長什麼樣都無所謂。」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思考片刻後，我突然發現一件事：「編輯在作者，特別是容貌明顯衰老的中年女作者面前，怎麼可能說出『就是啊，當然是漂亮的人會讓我們工作得更起勁』這種話。」

於是，我對自己竟然老化到會「問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感到相當挫敗。我非常感謝那些比我年輕，而且小心翼翼回答「我們不會因為容貌而有差別待遇，不管多老，只要可以寫出好的稿子，我們都會很開心」的年輕編輯。

就像這樣，最近我經常發現，工作時自己「被小心翼翼地對待」。和初次見面的年輕人碰面，對方總是不斷發抖，顯得相當緊張，讓我覺得「自己讓對方感到害怕」。

在聚會的場合，自己變成最年長或是最資深的機會也越來越多。沒有什麼事比被安排到上位，或者進出店家時被禮讓先行更麻煩了。我心想：「唉，走在最後面，或者坐在下位的時代，實在是太輕鬆了！」

我的一些上班族朋友也坐上了必須承擔責任的位置。身為雇均法(雇用均等法。譯註：即雇用均等法，禁止職場上的性別歧視，不論男女，在雇用、晉升、加薪、退休、解雇等各方面都應平等對待。)世代的我們，有人是菁英組，不斷努力，最後出人頭地，有人持續當個普通粉領族，也有人曾經為了照顧小孩而辭職，後來再度就職，有各種不同的工作方式。

那些身為菁英組，進而出人頭地的朋友所煩惱的似乎是「該如何當個主管」。有些人的性格是要等到「站到眾人之上後，才知道該怎麼做」，我的朋友D子便是在擔任某個工作的主管後，性格瞬間變得像慈禧太后。她的部下多半是女性，但她對部下相當嚴格，再加上同為女性，當部下流淚哭泣，反而會被嚴厲斥責：「哭不能解決問題。」不但有些部下開始精神衰弱，只要發生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她就會對職位更高的男性怒目相視，非常令人害怕。

還是基層員工時，並不知道她是這種性格。雖然不是溫柔軟弱那種類型，卻也沒想到竟然這麼恐怖，讓身邊的人十分驚訝。現在，為了避免被說是職權騷擾(Power harassment)，男性主管在管理部下時已經不再那麼嚴厲，但或許她就是女性特有的慈禧太后型。

當然也有人完全不適合擔任管理職。所謂工作，就是主管和部下站在完全不同的立場。身為部下(亦即執行者)時，明明可以順利完成工作，一旦站上主管位置，便會開始在意部下看法，或是焦躁認為「自己做可能比較快」。

我的朋友中也有這種類型的女性。她們從學生時代就非常優秀，進入一流企業後，做起事來也幹勁十足，然而一旦變「XX長」，因為情況完全不同，她們的氣勢瞬間崩解，最後，精神崩潰，必須暫時停職。

我將這一類女性稱為「雅子妃型」。雖然皇太子妃的立場和企業中的管理職完全不同，卻同樣都是角色顯眼且責任重大。成績優秀且將來備受期待的女性，因為立場改變而受挫……就這個層面來說，不是很像雅子妃嗎？話說，雅子妃自己也是雇均法世代。

我認為，能在企業中出人頭的中年女性裡，工作時可以展現出最強安定感的就是「媽媽型」。這和女性自己是否真的生育過無關。在性格上，瀰漫一股「媽媽味」的女性，感覺上，即使不在企業中出人頭地，人生也能一路順暢。

所謂的「媽媽味」就是「包容感」。她們不會因為部下的小失誤而驚慌，也不會大聲張揚，只會在事後不動聲色予以安慰，行事風格相當溫和。她們的姿態看起來十分沉穩，同時也不忘照料細節，個性開朗，滿臉笑容……大概是這幅模樣。

這種媽媽型的女性，只要有在工作，不管處於什麼樣的位置，都很吃得開。擔任管理職時，當然備受愛戴，就算身為一般員工、兼職或是派遣員工，「媽媽型」也非常受歡迎。

以一般粉領族來說，經常會出現職位比自己高的人，年紀卻比自己小的情形。這時，如果這個老練的一般員工屬於美魔女型，就會不知道如何對待對方，讓職場產生微妙的失衡。

在日本職場，經常會出現虛擬家庭的情形。如果處於最高位的人是男性，那個人就是扮演父親的角色。中年以上的女員工是母親，以下的中階員工則是長男、長女和其他小孩，新進員工是老么。

因此，在職場上，「媽媽型」的中年女性會被視為珍寶。如果對方展現出「我不是什麼媽媽，而是優秀的女性」這種態度，感覺就像是小三出來攪局一般，虛擬家庭的平和氣氛便會遭到破壞。

一如在家庭中，如果媽媽行事穩重，那個家庭就會平和安寧，在職場上，如果中年女性可以恰如其分扮演好媽媽角色，職場就會安定。不賣弄性感，支援「父親」，並且給年輕社員提供意見，拍拍他們的屁股，對他們的失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同時也予以責備。透過這些事，中年女性的存在有了意義。

但是，在最近的職場上，扮演「母親」這個角色的人似乎越來越少。因為中年女性拚命想要永遠保持身心的年輕，雖然就年齡來說已經是個母親，自己卻不打算接受那個角色。

比方說吃午飯時，四十多歲的女性不會和五十多歲的女性同行，而是選擇和三十歲以下的女性結伴。在聚會上，如果座位分成年輕席和年長席，她們會想坐在年輕席，讓真正的年輕人感到困惑。

當聽到年輕女員工說：「最近的中年員工都賴著不走。」我總覺得有點刺耳。因為我自己也已到了在職場上必須扮演母親的年齡，卻不知該如何表現出媽媽味。我既沒有包容力，也無法帶領眾人。

我的性格本來就非常依賴(換個可愛的說法，就是「喜歡撒嬌」)，也沒有真的帶過小孩，實在不知道如何說出「跟我來」。而且，我很貪心，不想被年輕人討厭，所以不懂得如何「偶爾予以斥責」。

非上班族的我，並沒有「為了將這個孩子培養成一個可以自立的員工，必須好好教訓他」這種為公司奉獻的好心腸。雖然曾經對一起工作的年輕人感到不耐煩，但那時我總是會想：「我又不是這個人的主管，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了，只要不要再和他一起工作就行……」總是有辦法逃脫。雖然偶爾也會心想：「可是，我也差不多該盡一點大人的責任了，是不是該好好教訓他一下？」最後還是因為怕麻煩而什麼都沒做。

不過，偶爾我也會覺得忍無可忍。簡單來說，當我「陷入崩潰狀態」時，也會指責對方：「你啊……」

結果，因為平常不習慣生氣，不知該如何拿捏，以致全盤失控。完全就是口不擇言有話直說，讓對方無路可退，直到打垮對方為止。等氣消了之後，才突然發現「當時的自己，簡直就跟慈禧太后一樣……」，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只是我，在工作上，不知該如何教訓年輕人是現今中年女性的共同煩惱。尤其是對上班族來說，只要稍微嚴加訓斥，就會變成職權騷擾，稍微弄錯表達方式，也可能變成性騷擾。某位女職員曾經很生氣地說：「現在的年輕人，不管男女，只是稍微教訓一下就哭了。雖然很想罵他『明明是個男人，還哭！』但說了後，恐怕又會變成性騷擾，只好假裝沒看到他的眼淚。還有，是叫新型憂鬱嗎？只要在公司有一點不開心，就馬上請假，卻在臉書上看到他和朋友開心玩樂，真是莫名其妙！」

屬於雇均法世代的現代中年人，是首批受到這個社會接受、大量出現的「女性主管」。雖然以前也有爬到眾人之上的女人，但那些都是超級優秀，同時又極為努力的人，或者是出身在創業者的家庭。

在我們這個世代，一般女性已經開始擔任管理職。其中雖然有人順利成為媽媽型主管，但也有人覺得「自己根本就很愛撒嬌」，或是希望「部下不要是比自己年長的男性，因為這樣就算想罵人也說不出口」。

女性主管不斷增加這件事，讓職場上的虛擬家庭樣貌轉變。當女性成為部門主管後，就不再是扮演父親的部門主管和扮演母親的中高年女性員工，以及扮演子女的年輕社員……這種傳統結構，而會變成沒有父親，就算有，也是吃軟飯的狀態。

但這或許也是時代的趨勢。因為現在家裡只有媽媽的單親家庭並不罕見，雖然同為母親，但並非每個人都刻苦耐勞、堅忍不拔，也有人選擇盡情享受身為女人的快樂人生。

現在的公司和終身雇用、依照年資敘薪的過去截然不同，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立場。看到延後退休的人和公司融為一體的模樣，就會想交付他虛擬家庭中的爺爺或奶奶，非應屆畢業生的新進員工就像是再婚對象的拖油瓶，派遣員工就等於是表兄弟。管理者必須具備將關係疏遠的親族團體加以整合的能力。

在這種時代，女性或許意外適合擔任管理職。男性若想帶著父性讓各種不同人組合而成的團體更加凝聚，需要相當的領導者氣質，但母性卻能更溫柔地將每個人都擁在懷中。

……只是，就像之前提到的，雖然是女性，也不是每個人都擁有母性。在日本，上了年紀的女性雖然在所有場合都被期待要扮演母親的角色，但若女性主管自己放棄「母親」這個角色的責任，以嬸嬸之類的感覺來管理組織，或許也不錯。

（本文選自全書 李幸臻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