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是第一，但一定要惟一」

八佰伴集團九○年代進軍香港，一九九六年在中國上海設置總部，成為年營業額五千億日圓的國際流通企業，創造「日本稱霸亞洲」的局面。從一介青果商起家的集團總裁和田一夫，成為八佰伴的代稱，也是傳奇人物，他的成功和失敗經驗在百年一度的經濟危機中，尤其值得參考。

眼界放寬  舉家外移凸顯事業決心

經營一家企業，需要什麼條件？和田認為不是要成天想著賺大錢，讓股票一直漲，而是「要有vision，亦即寬廣的視野」。像他當年展開世界策略，在巴西、台灣、加拿大、香港、中國等地都開店，有這樣的視野，就有大展鴻圖的機會。要達到這個境界，和田鼓勵大家「讀書，並且去外國視察，以及多聽別人的見解。」他自己也是去美國才有了要開超市的念頭。

既然做了，就要每個動作都到位，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做好每一件事。和田看好巴西的前景，決定進軍巴西時，在日本招募員工前往當地工作，為了盡快讓員工融入當地，他提出種種近乎苛刻的要求，例如在當地永久居留；要有工作二十四小時的心理準備；工作第一家庭第二；前兩年盡量不生小孩；近親過世可能無法回國奔喪等。原本和田以為沒有多少人會接受這種近乎不人道的條件，沒想到有四十八人應徵，最後他選出十二個家庭，到巴西參與開店事宜。

約翰．奈思比的《二○○○年大趨勢》讓和田有了去中國發展的靈感。八九年發生天安門事件，香港回歸問題受熱烈討論，全世界都認為香港大概快不行了，他卻因為嚮往中國新天地，獨排眾議，在這一年把總部搬到香港，自己也舉家搬遷至香港，九六年再移到上海。這樣的舉動不但讓當地人佩服經營者的決心和企圖心，也方便自己蒐集訊息，有助於擴張事業，拓展人脈。

九七年和田獲頒上海榮譽市民時，浦東新區副市長趙啟正說他是「第一隻企鵝」。因為企鵝集體生活，要移動到別的地方時，一定會有一隻先行動，其他企鵝確定牠這條路行得通，才會跟進。和田認為不論是經營者或是一般上班族，一定要勇敢踏上新土地，嘗試新事物，不怕失敗，才能在不景氣中成為贏家。

和田至今仍以自己是日本最了解中國的人自居，他有許多值得信賴的中國友人，當初在香港時，也在許多華僑朋友間聽到一些祕密資訊，才會想移居香港。而後搬遷至浦東時也一樣，許多華僑告訴他「去浦東不會錯」，因此搶先進駐浦東。對於中國市場慧眼獨具，這些年來中國的經濟發展也證明，他的眼光並沒有錯。

成功的另一個要件，和田認為是一定要做到「only one」，獨一無二。不是第一名沒關係，只要獨特，就是一項利器。至於如何找到「only one」，就一定要先徹底研究同業，再做出區隔。此外，年長者要珍惜年輕人充沛的感性，要理解他們。「我當初也是在三十一歲時，開始想要從事流通業而設超市，當時日本有那樣想法的人很少，因為年輕，我才有那樣的感性。」

「大」的迷思  讓家族企業以破產收場

但無論如何風光，八佰伴終究是以破產收場。和田自己認為倒閉的原因很多，第一是未能固守既有的事業，整個集團欠缺明確周密的策略，一味地追求營業額和規模的擴大，投資過度又忽略效率，這多少是泡沫經濟時代氣氛使然。例如和田一夫當初有在中國開設一千家店的構想，一千這個數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根據，或許只是跟華人一樣喜歡整數而已。

和田也坦承責任在自己，認為「過剩的投資以及無效率的經營是致命傷」，而且自己獨斷專橫、忽略了忠言逆耳。教授「失敗學」的義守大學企管系教授陳政雄說，領導者太過自信，就有可能犯這種錯誤。

日本失敗學專家畑村洋太郎在《創業與破產的失敗學》一書中指出，企業規模由小變大的時候，管理方式一定要改變。一般來說，經營者一人獨力能經管的規模是兩百億日圓，企業如果成長到超出這個規模，就應該修改管理模式，或找專業經理人協助管理。

和田推動國際擴張策略，需要大量資金，而由日本八佰伴發行普通、可轉換及附認股權的公司債，在日本籌措資金，九○年代前期募了六百億日圓以上。這種直接金融的手法，比日本多數企業使用的間接金融方式容易募到款，但也因為得來容易，和田沒有充分檢討是否真正需要，先拿到錢再說。

之後八佰伴的股價下跌，投資人要公司債，而不願轉換成股票，導致流動性不足。往來廠商對八百伴的經營也開始有疑慮，終於迫使和田黯然放棄這家企業。

本質改變  姑息與傲慢導致衰敗

和田失敗的第二個原因是企業文化開始變質。八佰伴創業以來的企業理念，是重視顧客以及和往來廠商保持良好關係。但隨著企業的擴張，本質開始改變。八六年，八佰伴在東京證交所第一類股上市，在當時可以說是相當不簡單，因此不論和田本人或公司主管、員工，都難免有了傲氣。

破產前兩年，有些長年往來的老交易對象向他抱怨，日本八佰伴社員變得傲慢。和田在香港投下巨資買豪宅，也有人批評他「驕傲與狂妄，過著奢華生活」。

身為集團總司令的他，對日本流通業實際狀況越來越不了解，對於超市、百貨公司等後起之秀的追趕也欠缺警覺性，他也承認「業績巔峰期就是病灶萌芽的時候」，等到發現事態嚴重，已經來不及挽救了。陳政雄指出，企業忘了經營的原點，很容易就走向衰亡。

此外，家族企業的姑息、寬鬆也是敗因，儘管和田發現日本社長、也就是弟弟和田晃昌經營不善，甚至報假帳，也未能毅然決然地換社長。和田說：「我覺得八佰伴因為是家族企業才會成功，日本這樣的例子很多，像三得利、豐田汽車等。家族企業的優點，就是全部一條心，因此我們連員工也都當家人對待，才克服許多問題。」

但他也承認：「家族企業有許多必須注意的地方，首先是領導人可能過於強勢。例如破產之前，有銀行常董曾經警告我，但是沒人能阻止我，全是我自己一個人獨斷的看法，這非常危險。另外，家族企業還有一個恐怖的陷阱，就是沒有人能監察。因此家族企業的領導人必須珍惜能監察、勸戒自己的人才行。這種人非常囉唆，說的話都很不中聽，但非常重要。」

重視失敗  接受敗部復活才能勝出

小學生都知道「失敗為成功之母」，了解失敗是成功前必經的途徑。但是出了社會，大家目光的焦點永遠是成功法則，歌頌的永遠是成功者，崇尚的永遠是成功學。市面上有太多教人如何成功的書，卻少有人把失敗當作一門學問來談，因為失敗通常不受到鼓勵。

日本人習慣把失敗當作一種恥辱，九八年起，日本每年自殺人數都在三萬人上下，世界衛生組織（ＷＨＯ）精神衛生專家貝爾托洛特（Jose Bertolote）博士說：「自殺在日本似乎成了一種文化。直接原因是過勞、失業、破產等，但是他們也有一套倫理規範，靠自殺來維護自己的名譽，以示負責。」

和田認為日本人很怕失敗，而且社會對失敗者都當作輸家來歧視，非常冷酷無情，是讓日本社會沒有長進的原因。社會必須重視失敗者、投資失敗者，因為失敗者至少不太會再犯同樣錯誤。

畑村洋太郎也指出，日本破產企業經營者重新創業的比率，只有一三％，遠低於美國的四七％。破產的確會造成許多相關人士的困擾，但他認為只追究失敗的這個人的責任，而不理會失敗這個珍貴的「財產」，實在很可惜。社會能接受敗部復活，這個國家才會有活力。

八佰伴的失敗被稱為是「天真爛漫的失敗」，而永遠擁有天真爛漫的童心，正是和田的人生要訣。或許也需要這樣的態度，對於中國的未來才能有不同於日本各界的樂觀評估。他也打算在未來的十年內，證明自己被認為是「異類」的價值，而且也要證明他最重要的哲學——「復活與年齡無關」。

■和田一夫經營語錄

1.要當第一隻企鵝，勇敢嘗試新事物

2.業績最好的時候最危險

3.近年來日本或亞洲的經營者已經喪失使命感，只以賺錢為要務，如果不從許多基本人世道理學起，經營也會出現問題

4.流通最重要的要訣是提供新的、獨一無二的、only one的商品

5.想要創業就不能怕失敗

6.好的經營者要有vision，也就是寬廣的視野

7.做事業最重要的原則是要認真考慮，這樣的事業是否自己想做的。如果只是因為好像會賺錢就起意去做，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