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好!」宏亮的問好,阿弟仔又來了。
春天所轄區內的精神異常者很多,但不是每個精神異常的個案都會讓我們頭痛。就像這個阿弟仔,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頂著一顆憨憨的西瓜頭,穿著明顯不合尺寸的寬鬆衣裳、一雙過大的皮鞋「趴搭趴搭」地走。他那天就背著一個過大的包包走進派出所,雙眼散發著好奇的神采,盯著值班台看了又看。
「你好,有什麼地方可以協助你嗎?」我制式且禮貌地應對。
「警察好!請問你們派出所有缺人嗎?」阿弟仔張開些微兔唇的嘴,露出兔寶寶般的門牙這麼問道。
「有啊!很缺!超級缺!」一旁值班的淺哥笑著說。
「那,我可以來這裡上班嗎?請問要去哪裡應徵?」阿弟仔很認真。
「我沒想到他當真了耶……」淺哥詫異地小聲對我說。
「你們所長在嗎?我明天來上班可以嗎?我來上班要找誰報到?」阿弟仔連珠炮的提問,把我跟淺淺轟得一頭霧水。
後來進一步了解,原來他是住在附近的喜憨兒,今年二十歲,最近剛搬到這裡,因為非常喜歡警察,來來回回經過派出所無數次之後,鼓起勇氣踏進來詢問有沒有在徵人。
因為他實在太可愛又很有禮貌,所以我們壓抑著想笑的情緒跟他解釋,想當警察必須通過國家考試,接著進行一連串的受訓合格後,才可以分發到各縣市警察局擔任基層警察,還要鍛鍊體能與體技等,阿弟仔似懂非懂地笑著,被我們半推半就地請了出去。
接著,阿弟仔每天都來報到。
「警察好!」阿弟仔五指併攏對我們敬禮。
「你們拿槍是這樣拿嗎?」阿弟仔拿著雨傘比畫著。
「大外割(大外割是柔道中最基本的足技,是用腳勾掃對方的招式)是這樣用嗎?」阿弟仔拿著背包模擬著。
漸漸地,每到傍晚時分,我們習慣了有他的陪伴,每次都假借要借廁所的名義,阿弟仔總會進來派出所與大家閒聊個半句,多半都是詢問自己何時可以來上班、自己很會開罰單、很會抓壞人……等等,眼開眉展的表情天真到讓我們不忍責罵,即便當時派出所一堆案件、一堆報案人排隊報案、忙得亂七八糟,依然會想辦法抽空跟他聊個兩句,最終他也會帶著滿足的笑容被我們「趕走」。
後來將近兩個禮拜沒看到他的身影,原來是他在附近的屈臣氏找到工作了,工作內容是倉庫管理兼櫃台結帳人員,每天上下班前可以名正言順地經過派出所,更可以順理成章地進來打招呼。
「我今天幫一個阿婆提她買的東西!」
「今天有個小姐翻倒咖啡,我立刻跟她說沒關係,然後趕快拖地!」
「店長稱讚我說今天收的錢都沒有出錯!很棒吧!」
自從去了屈臣氏,阿弟仔分享的事情都跟他的工作有關,透過他的描述,可以發現他是個對工作充滿熱忱的人,久而久之,大家也被他感染了這股熱情。阿弟仔把派出所的同事都記起來了,每次進來都可以一一叫出值班與備勤人員的名字。
「修哥好!」「淺淺哥好!」「阿光好!」「龍哥好!」「你們哪一個要當我的師傅?」
一進門就跟大家打招呼的阿弟仔逐漸受到大家的喜愛,雖然對話內容依舊很無厘頭,但與他談話的短短幾分鐘,卻成為釋放一整天上班壓力的小小窗口。
「你看你看!我的肌肉!」今天阿弟仔捲起袖子,指著他露出來的二頭肌,自豪地對我挑眉。
我笑著拍拍他的手臂,「唉唷!不錯哦!有在練吶!」
「不然我們來比腕力!」阿弟仔對我發出挑戰。
我這個人嘛,比較擅長鼓勵別人,至於摧毀別人信心的工作還是交給同儕吧,便對身旁的阿光使了個眼色,阿光兩三秒就把阿弟仔扳倒在桌上。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來這裡上班?」
「我如果來上班,你們會發槍給我嗎 ? 」
「警棍要自己買嗎 ? 防彈背心要自己買嗎 ? 」
後來在比較熟了之後,只要狀況許可,我們也會跟他聊兩句,跟他說當警察絕對跟他想像中不一樣,不要看我們每天穿制服帥帥的,背著一把槍出門在外伸張正義,事實上基層警察在執法的時候限制很多,有些限制來自法律,有些來自這個社會上的刁民,但最大的敵人其實來自自己人。尤其是很多不明就裡、沒待過基層又食古不化的長官,常常一意孤行地執行不切實際的政策,對基層警察來說反而是最頭痛的阻礙。
當然,我們也不期望他懂,看著他一知半解卻依然不失禮貌微笑的表情,剎那間,或許我們多少也把對警察這個職業的不滿與期望,寄託在阿弟仔身上了,反正對我們來說,無論對他說了什麼,他也只會笑笑的回應,就當作殺時間聊兩句的對象。
「你的手槍可以借我看一下嗎?」當然是不行啊。
「那警棍可以借我看一下嗎?」不行哦,不是警察的人,如果碰到警棍手會燙傷哦。
「我可以試穿看看防彈背心嗎?」不行啦,很厚很熱,真心不騙。
後來有一天,阿弟仔很興奮的拿著一張紙跑了進來,是准考證,原來他真的去報考警察了,而且還直接考三等(三等是三等行政警察特考,一般比較難考)。
「因為你們說基層警察很可憐啊 !所以我就直接考三等,可以當警官,不用當基層。然後就可以幫你們的忙了。」他咧嘴笑著。
阿弟仔,如果你真的考上了,就乖乖去受訓,然後來當我徒弟吧。
我心裡這麼想著,笑著揮了揮手,又一次把他趕出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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