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個月開400間店卻一夕倒閉...台灣「古早味蛋糕」在韓國暴起暴落的內幕

這陣子最夯的韓國電影，大概就是《寄生上流》（기생충）了吧。我在韓國也有去看，看的時候發現裡面出現了一個跟台灣相關的關鍵字，這個可能是在韓國住過幾年的台灣人，會特別有感受的一個關鍵字。那就是「古早味蛋糕」。

我要解釋的這件事情並不會爆雷，只是說明電影裡爸爸的相關背景，所以大家可以安心觀看。

我們從預告片就知道，主角這一家人有點貧困，要做各種打工來賺錢。而電影裡這位爸爸呢，曾經嘗試過許多不同的事業，其中一個就是賣「古早味蛋糕」。

現在已經倒光了的대와 카스테라。這是我2017年3月時買的

電影裡用的韓文好像是대왕 카스테라，直接翻譯的話，是大王castella。但我問了一下發行商，電影的中文字幕是照台灣社會的習慣（畢竟本來就是台灣傳過去的喔），翻譯成「古早味蛋糕」。

幾百年前從歐洲傳來的「古早味蛋糕」

這個古早味蛋糕，就是很單純的、鬆軟的海綿蛋糕。一大塊一大塊賣、用紙盒裝著，很「傳統」的方式，很簡單的味道。除了淡水的緣味，新竹的春上布丁蛋糕、台南的名東現烤蛋糕，我覺得都是屬於古早味蛋糕的類別。

新竹春上布丁蛋糕，在高鐵附近還開了美美的專賣店。照片來源︰官網

台南的名東現烤蛋糕，跟淡水的緣味一樣，是一次烤一大盤，再切一塊塊賣

蛋糕的外表、味道都很簡單

現在講到castella（カステラ，Kasutera），大部分人會聯想到日本長崎蛋糕，長條型，底層有薄薄的砂糖顆粒。其實castella這個名字源自葡萄牙語 Pão de Castela，據傳是16世紀時，由葡萄牙人將這種蛋糕帶進日本，跟日本人說是卡斯提亞（葡語Castela；卡斯提亞後來演變成今天的西班牙）王國傳來的，之後日本人習得這種點心的作法並在地化，進而發揚光大。

日本長崎蛋糕。照片來源︰Commons

然後在台灣日治時期，換日本把這個蛋糕傳進台灣，也一樣經過在地化，改良成符合台灣人的口味。於是，我們熟悉的「古早味蛋糕」，就變成上面看到的淡水緣味、新竹春上布丁蛋糕、台南名東現烤蛋糕…那種鬆軟的口感。
而韓國則受日本影響，把這種和長崎蛋糕類型相近的蛋糕都叫做castella（而且這種稱呼有種高級感XD）。

韓國電影，為什麼會出現台灣古早味蛋糕？

一路從歐洲、日本變化成台灣獨特甜點的這個古早味蛋糕，原本可以說是台灣之光。一開始是韓國人到淡水旅遊時，吃到淡水的這個古早味現烤蛋糕， 驚為天人，覺得又便宜又好吃。（因為韓國的麵包跟蛋糕都偏貴，一個紅豆麵包，在台灣可能賣30塊左右，在韓國則要台幣60元以上）

而且一大盤的蛋糕，從烤箱裡新鮮出爐後，再切塊裝盒的過程，對韓國人來說，視覺上頗為震憾。在引進古早味蛋糕前，韓國從來沒有這樣的做法！

後來在韓國開的古早味蛋糕店，也大多保存這個切蛋糕過程的視覺特色。截圖自︰클리의 컬러풀라이프

很多韓國部落客，或者是YouTuber都特別做介紹，漸漸地這種古早味蛋糕變成韓國觀光客來台灣遊玩的必吃美食之一。在我的YouTube頻道裡，網友Nancy Lee就留言說：「對～～當時真的好紅😳，因為那幾年在飯店櫃檯的工作，常常看到韓國旅客提著淡水古早味蛋糕！！」

韓國人喜歡，腦筋動得快的人自然就會引回去賣。到了2016年7月，韓國也開始出現賣這種台灣古早味蛋糕的店。那年8月時，我經過弘大最熱鬧的那條街，看到一堆人在排隊，就為了買這個古早味蛋糕。而且店家看板上就直接用漢字寫著「淡水」、「大王」，韓文則是단수이 대왕 카스테라（淡水 大王 castella）。

為什麼叫大王（대왕）呢？在韓語中，「大」跟「台」的讀音是一樣的，韓文都是寫成대，所以我猜大王（대왕）是取一個跟台灣（대만）諧音的雙關語。

其實我不知道這個品牌創辦人是誰、是台灣人或韓國人。但那時候我蠻開心的，覺得又一個台灣美食進入韓國市場，而且還這麼多人排隊，覺得與有榮焉（雖然又不是我賣XD）。

八個月內爆增400間店

後來呢，這樣的古早味蛋糕越來越受歡迎，到處都在開，而且不只大王castella，還有非常多品牌也跑出來。也聽說有些台灣人妻開店賣，但我覺得大部分都還是韓國人開的店啦。

賣古早味蛋糕的店大爆發，從2016年7月到隔年3月為止，光是加盟體系的品牌就有17個，還有很多人是學了食譜之後自己開店的，因為這食譜其實沒有很難。在這大約八個月之內，全韓國就出現了400多間賣古早味蛋糕的店。平均下來，等於每個月都開了50間以上、每天都至少有一間新的店開幕。

我蒐集了不同品牌的照片，發現，大家都走黃色系。照片來源︰베타뉴스、슈지킴 뷰티 블로그、옐로우그라운드。

許多人籌錢去加盟，想說賣這個蛋糕可以發大財。加盟開店，要加盟金，也需要店租，另外韓國租店面還有個特別的文化，叫做權利金（권리금）。有點像是頂讓金的概念，但不一定就是把店面的器材轉移給你，而是把這個店址可能的人流頂讓給你。

這個權利金跟房東無關，是承租人互相給的。你要租的時候，得先把權利金給上一個人；你要搬走的時候，也可以跟下一個承租人要求權利金。權利金的計算，有很多不同的層面考量，例如你這間店生意很好、來客很高，就可以說「我這邊吸引了很多人來，所以你要給我多一點」，跟下一個承租人要更多錢。甚至在一來一往之間，賺個一、兩千萬韓幣（約台幣30~60萬）都有可能。

一般來說權利金會在兩千萬韓幣到五千萬韓幣左右。例如龍哥的店當初的權利金就是兩千萬韓幣（約台幣60萬），而且他說︰「這算是很便宜的！」這是台灣沒有的租店面文化，一般台灣人會很無法理解這件事（我自己當初也完全不懂為何要多付這筆錢），以後有機會再跟大家詳細解釋。

所以這些想趁著浪頭發大財的人，籌了錢開店，一開始生意也的確是很好，甚至一天營業額有5、6萬台幣。但是2016年的年尾，跟2017年的3月分別發生了兩件事，讓古早味蛋糕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到最後甚至倒了一堆。

禽流感造成成本上升

第一件事情，是在2016年的11月16號，韓國發現第一起H5N6禽流感的感染案例，後來全國的養雞場陸續出現疫情，導致雞蛋的價格狂飆。原本一盤雞蛋（30顆）的零售價，大約是在韓幣四五千左右（約台幣120~150），禽流感最嚴重的時候直接飆到一萬以上。

古早味蛋糕裡面很重要的原料就是雞蛋，等於雞蛋這部分的成本是直接翻倍。但蛋糕的價格很難跟著漲，等於說這個成本要自己吸收。

當時的禽流感，在全韓國都有養雞場中標。照片來源︰연합뉴스。

爆料節目引發衝擊

第二個原因，則是一個爆料節目《먹거리 X파일》，中文是《小吃Ｘ檔案》。這是專門踢爆餐飲業內幕的一個電視節目，以前曾經踢爆泡麵成分不實、辣炒雞排店清潔不徹底...等內容。在2017年3月12號播出的第258集裡，節目指稱古早味蛋糕的製作過程，加入大量食用油，說是在一大盤蛋糕裡，就用了700ml的食用油。

那這有什麼問題？其實蛋糕製作時，使用油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而且古早味蛋糕，一大盤可以切成十塊，等於平均一塊的食用油含量是70ml。有做烘培的人就知道，這樣的用量並不算不正常的。

只是大部分的古早味蛋糕，在看板上都只會標明「原料有雞蛋、麵粉和牛奶」，而且每幾分鐘就從烤箱出爐，向消費者強調一種「很新鮮」的感覺，不是那種可能會加奇怪添加物、或放很久而不太健康的食品。

在一般認知上，雞蛋牛奶都是很有營養價值的食材，所以古早味蛋糕在宣傳手法上，給了消費者一個有點錯誤的印象，以為這個蛋糕是很健康的，新鮮出爐又有營養。甚至有一些媽媽，覺得古早味蛋糕很健康，就每天都給小朋友吃這個！

節目拍到的看板，上面寫著︰「此蛋糕僅用優質麵粉、牛奶、新鮮雞蛋製作。」

除此之外，節目還指出，店家使用的不是一顆一顆的雞蛋，而是「蛋液」。其實用蛋液也並不是原罪，是很正常的事情。這有一點點像老虎堂之前出的亂子吧，宣稱自己的黑糖都是手工炒的，結果被員工爆料說都是工廠製作。其實由中央廚房處理會比每一間分店自己弄，還來得乾淨衛生。但就…宣傳詞的使用，讓消費者的想像，跟實際執行過程有了落差。

使用食用油和蛋液，都沒有錯，只是宣傳手法只挑好話講。跟爆料節目撞在一起，消費者就覺得自己被騙了。

可以想像，當時螢幕前的很多觀眾是這種心情。圖片來源：komica wiki

節目出來之後，原本爆紅的古早味蛋糕，銷售瞬間暴跌。

有業者接受訪問，說節目出來的第二天他的銷售就掉了90%。他說原本一個蛋糕賣7000韓幣，一天可以賣250個蛋糕，等於一天的營業額在170、180萬韓幣左右（約台幣4~5萬）；節目出來之後，營業額掉到只有11、12萬（約台幣3000），甚至還有客人拿之前買的蛋糕回來，要求退錢。所以他後來就只好把店給關了，並表示自己總計損失了五千多萬韓元。

我有在網路上，試著去找首爾是不是還有一些店，可以實地去現場拍給大家看。但很可惜的是，我真的找不到。在首爾外的一些地方，是還有自己開店、非加盟的人，仍在經營古早味蛋糕店。但首爾在離我家車程一小時內的地方，真的都找不到了。

原本全韓國一瞬間開了400多間的古早味蛋糕店，到現在就只剩下十分之一左右。

當初意氣風發的古早味蛋糕連鎖店，現在已消失無蹤

爆料節目也有爭議

其實，《小吃Ｘ檔案》這個爆料節目本身也很有爭議性，常常為了收視率，使用聳動的用語跟剪輯方式。推出這個節目的PD製作人是由李永敦（이영돈），他以前做的節目，KBS電視台的《消費者告發》（소비자 고발），就曾因為錯誤爆料，造成許多業者一蹶不振。

就連韓國知名的資深女演員金姈愛，也是《消費者告發》的受害者之一：

2002年的時候，金姈愛女士以副會長的身分、成功的在保養品公司推出了造成瘋狂搶購的紅土面膜。營收高達1700億韓元的紅土面膜，眼看成了金姈愛女士事業成功的基石，沒想到有一天李PD在節目中批判「這個紅土面膜裡面有故意添加的人為重金屬，會對使用者造成健康上的影響。」

 

最可怕的事實是，其實金姈愛女士不服面膜被李PD批判，自行送國家單位檢驗、希望能釐清到底是不是黑心面膜。結果是，「裡面並沒有人為的添加重金屬，只有少數的天然成份，但是對人體完全沒有傷害。」（節錄自貝爾達的〈“你的一句話 是他的一輩子”...金姈愛逝世的悲痛談起〉）

這位李永敦PD，後來跳槽到Channel A做節目，也就是這個《小吃X檔案》，從2012年2月10日開播第一集，就是走同樣的踢爆路線，然後，一樣充滿爭議。韓國就有YouTuber批評他︰「也去踢爆連鎖大企業的內幕啊！」認為他專挑好欺負的小店下手。

李永敦PD。照片來源︰나무위키。

不過要澄清的是，台灣古早味蛋糕這一集其實跟李永敦沒關係，他在2014年5月就已經離開，但節目仍維持聳動、具爭議性的風格。而《小吃Ｘ檔案》也因為爭議太大，在古早味蛋糕這一集播出後沒幾個月（2017年6月），就下台一鞠躬了。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飲食熱潮

古早味蛋糕在韓國的爆紅，有點像是台灣90年代的蛋塔店風潮一樣，紅得快，消失得也快，真的發大財的只有少數早期加入的人，以及創造加盟體系的創始人。風潮過了之後，後面的人等於就是投資放水流。

身為台灣人，我自己覺得有點尷尬的是，這個蛋糕是從台灣紅起來的，很多招牌也都打著台灣蛋糕、淡水…等等的名號，但是在韓國開這些店的人，九成都是韓國人。

像大王的價目表上還會使用繁體中文，雙關語的命名也暗示它是「台灣正宗」。來源：官網

而在古早味蛋糕引發爭議時，即使韓國人並沒有罵台灣，不過我還是覺得台灣這個名字，好像莫名其妙的被非自己所願的事情牽扯進去。

最近韓國又有其他的台灣相關食物開始流行起來，我超擔心會像這個古早味蛋糕一樣，紅得快、倒得也快啊！（迷之音：至少不要像日本惡搞珍奶就好……）
 

※本文獲Fion的韓國生活日常授權轉載，原文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