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日期:2020/2/10
更新內容:第92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在今天舉行,入圍最佳影片、導演、國際電影、原著劇本、剪輯與美術設計的南韓影片《寄生上流》,最終拿下最佳影片、導演(奉俊昊,Bong Joon Ho)、國際電影、原著劇本等4項大獎,是本屆大贏家,也是奧斯卡史上,首部同時獲得最佳影片與最佳國際電影的作品。(今周刊數位內容部更新)
-----(以下為原文)
但是什麼催生了他們去鋌而走險?走到今天,你還鄉愿地想要一個安穩的社會嗎?一個貧富懸殊到正義消亡的社會,還值得你捍衛嗎?
剛獲得第72屆坎城影展金棕櫚的奉俊昊的《寄生上流》講述了一個富有創意、幽默、卻又一點一點流露黑暗與絕望的故事。劇情講述住在寒愴的半地下室的一家人,父母失業,一雙兒女多次考不上大學賦閒在家。在一次機會裡,兒子憑著造假的大學就學文件應徵上富商家女兒的家教老師,他善用心機,接著將妹妹拉進來成為弟弟的美術老師。他們繼續操作,終於,父親和母親也都成功進來,全家人一起賺這名富商家的錢。
電影中,全家人的生活來到舒適的新維度,一次閒聊裡,母親對於大家暗地的各種籌畫相較於富商一家的毫無防備,感慨地說,「太太(女主人)雖然有錢,可卻是很善良的呀!」父親隨即糾正她,「不是『雖然有錢,卻很善良。』而是『因為有錢,所以善良。』」
這個釐清,似乎奠定了這家人行為的合理性,無論作為一種抗議或僅僅是求生存的不得不為。
《寄生上流》裡,這家人為了把彼此全送進肥缺,欺瞞了富商夫妻,且無情趕走了阻礙的人。被蒙在鼓裡的富商夫妻,卻總是優雅客氣,也給予他們信賴與禮遇。相形之下,貧者似乎貪婪自私,富者卻雍容大度,但通過「因為有錢,所以善良」的界定,與其說作者奉俊昊要扭轉觀眾認同,賦予角色們行為正當性,不如說,他嚴厲批判了「這樣一個世界,不僅讓我們窮蹇痛苦,甚且毀壞我們的人格,讓我們變得猙獰不堪。」
類似故事,卻由另一種邏輯的是同樣剛上映的魁北克導演丹尼阿坎德(Denys Arcand)的《金錢性騙局》,原片名「The Fall of the American Empire(美國帝國的墜落)」,回應了阿坎德33年前的《美國帝國淪亡記》(The Decline of the American Empire1986),連同《老爸的單程車票》共同作為阿坎德的三部曲作品。
《金錢性騙局》講一名擁有哲學博士的快遞人員,在巧合中,從黑幫內鬥中偷走鉅額金錢,他夥同一名高級伴遊和剛出獄的天才車手(詐騙集團的運錢傀儡)運作著洗這筆黑錢,招攬各個社會底層角色,一同投入照顧弱勢的慈善事業。
《寄生上流》和《金錢性騙局》都是劫富濟貧的故事,21世紀的今天,何以我們仍在講述劫富濟貧的故事?或許因為如今,富者更富,貧者更貧,面對數百上千倍的階級所得反差,勤勉努力已遠遠與「變有錢」無關。許多人再努力亦難以溫飽,許多人戰戰兢兢一輩子仍只能勉強抵在生存基本線上。
《寄生上流》的世界裡有一群住在半地下室、地下室的人,他們被逼得對住在地上的人,做出反撲。而如果那種毫不遮掩的張牙舞爪、殺紅了眼,讓你覺得不舒服、如果豪宅裡人們的「無辜」讓你同情,則事實上這就是作者要讓我們思考的:一個社會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將人的尊嚴與優美給剝除?而當人順隨著資本之流,不成比例地站到那麼優渥的位置,這一切,有那麼理所當然嗎?對這個世界毫無反思、警覺、關切、積極地盡力去更多地弭平傷痕、照顧他人,做不到這些的他們,真有那麼「無辜」嗎?
Arcand的三部曲中的前兩部,早就把僵化的道德拋到一旁,無論金錢、性、政治,人都該有自己的定奪,而不是被現成體制框架著思索。到了《金錢性騙局》,這份對道德的漠視走得更狂野,偷錢、洗錢、對峙警察、反制監視器、伴遊女郎的美人計、仙人跳……,你對這樣的動盪和「無法無天」,感到不安嗎?但是什麼催生了他們去鋌而走險?走到今天,你還鄉愿地想要一個安穩的社會嗎?一個貧富懸殊到正義消亡的社會,還值得你捍衛嗎?
「你們在捍衛一個無法捍衛的社會,當一個老闆能賺到員工500倍薪資,這樣的社會你是要怎麼捍衛?」男主角對窮追不捨的警察說。
《金錢性騙局》是左派童話故事嗎?這電影似乎從現實騰空而起,可作者丹尼阿坎德真是乍看的那麼天真嗎?還是他藉由布置一個烏托邦,領我們反思,曾幾何時,我們已死心和漠然到不再妄想階級反轉?當人們甚至得很用力地追上階級的荒謬拉開,很勉強才能過個像人的生活,如何癡想餘裕去照顧他人?
Arcand追問著,如果資本積累的冪級飆升已是必然,是否可能將回頭創造人與人盡可能的平等,弭平反差,也納入這個體系以及人的思維之中,成為一種內建的關切?
《寄生上流》給出了一場微型戰鬥,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金錢性騙局》突圍地對抗結構裡的環節,創造出烏托邦願景。兩部片都用狂想去處理貧富差距這個最現實的題材。而當如此狂想竟能激動人心,我們不得不問,這個世界,到底陷入了怎樣的迫切和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