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在日本是珍貴到爆表的熱帶水果。一般人買得起的,多半是從墨西哥進口的芒果,在外觀和口感上都遠遠不如台灣......
芒果國民外交
這個夏天,我收到了從台灣寄過來的整箱芒果。那天早上,當我推開門看見帶著微笑的宅急便男孩,捧著一大盒芒果要我簽收時,愣了好一會兒。是我的嗎?還未反應過來,已嗅到一陣掩蓋不住的芒果香,從紙箱裡竄出來。
「台灣芒果啊。」宅急便男孩遞給我簽收單時,喃喃自語起來。我趕緊拿出印章迅速蓋下去,像是怕誰會搶走似地做出默默的宣示:「喂,我已經蓋上我的名字了喲,這些全是我的!」
我小心翼翼地揭開盒蓋,看見箱子裡一叢豐盈飽滿、鮮豔欲滴的橘紅芒果時,驚喜到有些不切實際。絕美的畫面,簡直是藝術。
輕輕觸摸起芒果,感覺在光滑的表皮上維持著一股舒服的低溫,一粒粒乖乖地枕在彼此身旁,靜好的,沉在深深的夢鄉裡。
芒果在日本是珍貴到爆表的熱帶水果。一般人買得起的,多半是從墨西哥進口的芒果,在外觀和口感上都遠遠不如台灣。真正能夠跟台灣芒果相提並論的是日本的國產芒果。但數量少且價格昂貴,還不是什麼地方都有賣,必須要到新宿伊勢丹百貨那樣的高級超市才有。如果在尺寸、重量和品質上,要如同我收到的台灣芒果一樣的話,很可能兩粒就要日幣一萬圓。
收到芒果的那一天,我立刻攜了幾粒去公司,分給辦公室裡的日本同事。
當我請同事們務必嘗一嘗水果王國台灣的夏季名產時,每個人都忍不住睜大雙眼,驚歎得想要尖叫,卻努力地壓抑住聲量。
「天啊!不會吧?真的可以給我嗎?這麼高級的東西!」他們慎重地用雙手接過芒果,臉上閃爍出的喜悅,渲染著香芒的色澤。
有的人甚至慌了起來,緊張地詢問:「那麼我現在應該怎麼照料它?我只要這樣放在桌上等下班就好了,還是應該先放進冰箱?今天就一定要吃嗎?明天跟家人一起分享還行嗎?」
他們都喜歡到台灣旅行,對台灣念念不忘之一的就是芒果刨冰。回到日本的夏天,芒果只能變成遙遠的夢境。其中也有人是還未到過台灣的。捧著芒果嗅聞的他們,像是獲得一則通關的密碼,決心下一場旅行,就去台灣。
隔天晚上,日本朋友小園君來我家,我自然也準備端出芒果待客。
上樓前,他發了LINE問我,要不要去超商買一桶香草冰淇淋搭配?我回他,新鮮芒果單吃就夠,冰淇淋會搶了芒果的本味。他半信半疑,因為他的芒果經驗,始終還停在加工切片的超商甜品上。
對切碩大的芒果,用刀一道道縱橫劃開果肉,最後將果皮往內推,芒果頓時逆向如花綻放開來。小園君也綻開了笑容,邊吃邊說,長這麼大沒這樣吃過芒果的。殊不知我們可是這樣從小吃到大的呢!所以說,我們怎麼可能會把日本人愛吃的芒果布丁給放在眼裡呢。
與我分享美好事物的台灣朋友,跨海寄來的這一箱芒果,芬芳了我的夏天。使我得以按了一個分享鍵,讓身邊的日本朋友也因此受惠。
芒果含在嘴裡冰冰涼涼,心底卻是暖暖的。我感覺到自己在海洋的另一端被想起了、被照顧了,讓我也更加想要成為一個能夠照顧他人的人。
他們這樣愛台灣
收到了日本朋友誠君傳來的手機訊息。久未謀面的他,信中簡短幾句,只說他昨天買了我們公司出版的台北導遊書,然後就以「於是決定明天飛去台北」做為結語。
誠君這趟旅程可媲美大明星宣傳的旋風之行。從啟程到回程的班機時間,居然相隔不到二十四小時。他的台北彈丸之旅是這樣計畫的:星期六下午抵達台北後去吃明月湯包,下午去犁記餅店買土產,晚上到饒河夜市逛逛吃小吃,深夜去誠品敦南店買書,然後翌日早上就飛回東京。
最近,日本雜誌強打到台灣度週末的特輯。三天兩夜的行程,星期五下班後出發,週日晚上回國。一直很愛台灣,稱為「哈台族」也當之無愧的誠君,只停一晚的旅行是把到台灣度週末給實踐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在誠君的推特上,看見他抵達台北後不斷貼上網的即時報導。這小子竟專業到在博客來訂八三夭的CD,送貨到指定的便利商店取貨。他幾乎無法說出一句文法正確的中文,卻走進了台北的美容院剪髮,像是完成自我挑戰似的心願,興奮地寫下:「我終於在台灣剪髮了!」
問誠君為何如此著迷台灣?得到的答案跟大部分的日本年輕人是一樣的。覺得台灣人對日本親切,是最能令人放心的海外國家;東西便宜又好吃;生活的節奏很悠緩。我們偶爾覺得自己人紀律散漫、服務擺臭臉或做事隨便的性格,旅人的他們卻覺得這不失為是一種真我表現的自由自在。
相較於年輕人,對年齡六十的長輩如我公司的社長而言,喜歡台灣多半是因為認為這裡保存著某種氣質,是他們年輕時所看見的日本。有一點點像是九州的某個地方城市;有一點點昭和的懷舊風味。
上個月,我回了一趟台灣。另外一個日本朋友賢太君知道了之後,決定挑我在台北的三天兩夜去玩,希望我這個(二○○八年以前的)在地人能為他導遊。在他身邊二十歲世代的同儕,很多人都去過台灣,在他耳邊打下不少口碑,讓他對初訪台灣的期待值超高。他說:「比我第一次出國的興奮感還高了十倍。」
他的期待值愈高,我的壓力就愈大。總覺得擔起了國家責任似的,很怕導遊不佳,砸了他對台灣的形象,此後再也不去。
整合了他的期望與我的提案,賢太君的「初台灣」行程大致是這樣的:第一天午前抵達,中午到台北一○一的鼎泰豐用餐,吃完去四四南村晃晃,下午去迪化街茗茶,晚上到北投泡湯。第二天在阜杭豆漿吃完早餐後去九份玩,晚上到饒河夜市。最後一天到永康街,午餐後回一○一做最後的土產採買。
許多我們理所當然,習以為常的事,在這個第一次到台灣的日本年輕人眼中,一切都很新鮮。而帶著他東奔西跑的我,在一旁默默觀察也覺得有趣。比方台灣的公廁清潔度,普遍來說他不太能接受。另外,幾乎日本人都不吃的臭豆腐,他也不例外。只不過是接近臭豆腐的攤子而已,居然就已被味道給嗆到直咳嗽。而我最愛的豆花,沒想到他的接受度並不高,因為覺得豆味太重。於是我才想起來日本人大致是如此的,覺得天生該是鹹著吃的東西,變成甜的就很怪。
豆花(被認為是豆腐)和肉鬆皆是如此。至於在日本常賣的杏仁豆腐,吃起來口感不像豆腐,更像是布丁。
當然更多的是美味。比如原本對台灣茶沒啥印象的他,買了一堆茶葉回去。鼎泰豐的小籠包、饒河夜市的胡椒餅和滷肉飯,則分別獲得他入口時連喊三次的「YABAI!」,成為此趟旅行中「怎麼會好吃到這樣」的三冠王。
東西雖然好吃,但不幸的是那三天都在下雨,一秒也沒停過。
他來以前與離開後,台北都是晴天。我只能安慰他:「台北很久沒下雨,最近都在祈雨。你帶來了雨,算是幸運星。」最慘烈的是去九份時。基隆本來就多雨,山裡的九份,那一天更變本加厲。氣溫驟降,風又大,簡直像是刮颱風。我們的腳像是踩進水池子那樣,濕透了。
我在想賢太君可能覺得每天都濕答答的很掃興,對台灣的印象因此打折。所幸最後一天,他在到機場的回程路上說:「下次來,我還要再去一次九份。扳回一城,晴天的九份。」
語畢,他從背包拿出冷掉了的火腿蛋三明治開始吃起來。那是早上我帶他去美而美吃的早餐。對這種日本沒有的現點現做,而且什麼都賣的早餐店,他讚不絕口。吃完了自己的漢堡以後,咬了一口我的三明治,就決定外帶。
我還未回應,他又開口:「還有,下回要吃兩次小籠包。」
看來他就這樣愛上了台灣。而我又成功完成了一次國民外交。
我如釋重負又充滿成就感地回答他:「那有什麼問題。」
本文摘自《東京模樣:東京潛規則,那些生活裡微小卻重要的事》
作者簡介_張維中
以小説《岸上的心》、《501紅標男孩》踏入文壇。近作為旅記《日本・愛的魔幻旅行》、《東京,半日慢行》、《日本・一日遠方》、小說《戀愛成就》、散文《夢中見》與少兒讀物《完美特務》等書。
東吳大學英文系、文化大學英研所碩士畢業。早稻田大學日本語別科、東京設計專門學校畢業。目前除在台灣各大報刊雜誌暨網站開闢專欄外,並受邀於《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網連載文章。
張維中官方網站:www.weizhongzh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