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本玉的執教風格近乎瘋狂,但她總能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率隊殺進HBL全國四強。點燃她鬥志的,不是冠軍的榮耀,而是不讓球員在高中階段留下遺憾的決心。
比賽開始的哨音響起,高苑工商男籃隊教練田本玉立刻進入戰鬥狀態,不時把雙手架在鼻樑兩側,發出高分貝吼叫聲指揮攻防走位,或隔空向裁判「溝通」吹罰尺度,情急時還會離開座位,用力擺動雙臂,對球員示範卡位與護球動作,幾乎沒有靜靜坐著的時刻。
場中進行的是政治大學對決國立體育大學的大專籃球聯賽(UBA),與高苑參加的高中籃球聯賽(HBL),是完全不同的戰場。田本玉這一天的身分,只是憑票進場的應援團成員,但因為政大陣中有七位高苑畢業的選手,以體育績優資格考進政大,明明不必為球賽輸贏負責的她,硬是表現得比體育館裡的任何人都更激動。
戲劇化指揮風格
懷孕又跳又叫 贏球急診安胎
已經激動了二十多年的田本玉,是HBL賽場上的特殊風景。
打從一九九六年接下新榮高中男籃教練以來,吼叫聲與誇張的肢體語言一直是她的招牌;即使懷孕期間,她照樣又叫又跳地指揮球隊,贏球後才被緊急送往醫院安胎。近幾年,田本玉多次出現過度換氣症狀,親友與學生都勸她收斂情緒,但她終究改不掉戲劇化風格。
「只要我不吼叫,孩子們就不會打球,那是我和孩子力量的連結,不完全是情緒激動。」田本玉接受訪問的嗓音略顯沙啞,卻帶著滿滿的自信,「我鬼吼鬼叫的時候,球隊比較會贏;安靜的時候,通常就不太妙。」
她當然有資格自信。
身為男籃的少數女教練,她讓原本只是乙級的新榮高中隊快速躥起,成為培養出多位國家隊選手的籃球名門,並且在二○○六年奪下全國冠軍。一四年轉戰高苑,她也立刻率隊重返榮耀;三月十六日即將在台北小巨蛋舉行的HBL決賽,高苑就是爭冠隊伍之一。
「我不會稱呼她是『女教練』。從各方面成就來看,她就是很優秀的籃球教練。」曾入選國家隊的球評岳瀛立,是新榮早期校友,他認為田本玉已經用專業與成績證明了自己,無關性別。
但促成田本玉走上籃球教練這條路的機緣,恰巧就是她的女性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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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本玉五年級就開始接受籃球訓練,從國小到高中,每個階段都拿過全國冠軍,一路順利保送升學。從台灣體育大學畢業後,原本談妥要到家鄉台南一所國中當代課老師,但一直等到學期開始,她都未接到報到通知;主動詢問才得知,校方更希望聘請男性,也已找到人選,田本玉就這麼失去原以為到手的工作。
當年才二十二歲的她,茫然失措,在國中老師安排下,先到運動品牌公司上班,接著轉往台南高農指導女籃。某一次帶隊比賽,田本玉又透過學生時期熟識的裁判老師,獲得應徵新榮男籃隊教練的機會。
代課老師敗給性別
到有牛學校 籐條逼出冠軍隊
抵達新榮高中當下,田本玉就因周邊的荒涼景致而震撼,「學校附近連一家便利商店都沒有,操場上還有牛!」再加上從無指導男學生經驗,讓她一度猶豫要不要接下這項職務。但抱著試試無妨的心態,這位年輕女孩還是獨自搬進宿舍,就此展開二十三年的教練生涯。
由於自己是靠籃球專長順利讀完大學,帶隊第一年,田本玉就大膽建議校方,讓新榮高中挑戰甲級聯賽,以便學生參加大學甄試。
當時的新榮高中在籃壇沒沒無名,無論球員資質與軟硬體資源都遠不及傳統名校,田本玉只能寄望勤能補拙,以嚴厲且高強度的訓練計畫,逼迫選手成長。晉升甲級第二年,新榮高中就以黑馬姿態闖進全國八強,田本玉也開始以「魔鬼教練」形象受到注目。有一段時間,田本玉練球時還會攜帶籐條,隨時「鞭策」選手。
「我年輕時真的是魔鬼,全天二十四小時都緊盯著球員不放。直到自己當媽以後,才變得比較溫柔。」田本玉絲毫不介意承認這個不全然正面的封號。
新竹市光復高中男籃隊教練陳定杰曾是田本玉學生,他回憶當年剛結婚的「田姊」,平時就與男籃選手住同棟宿舍,而且是樓梯口第一個房間,確保晚上沒人能偷溜出門。賽季間,球員手機也一律集中保管,避免分心,「遇到周末、她心情好,才『有可能』發回來讓我們打幾通電話。」
直率又火爆的性格,曾讓田本玉付出慘痛代價。
○八年底,田本玉不滿對手為求晉級而「技術性」輸球,將新榮拒於八強門外,憤而從觀眾席向場內豎起中指。電視轉播單位恰好捕捉到這個動作,高級中等學校體育總會認定田本玉違反運動精神,處以禁賽一年;逼她隔年只能用盡全力扯開嗓門,坐在觀眾席上「遠端聲控」。
儘管訓練比賽總是大呼小叫、不假辭色。離開球場的田本玉,卻像是變了個人,把學生當家人一樣悉心照顧。常親手為球員下廚,還時時關心青春叛逆高中生的心理狀態。
「高中生在球場上被罵,或是有一場比賽時間打得比較少,難免會感到沮喪、懷疑自己不夠好。一般教練可能不會發現,但田教練總會主動開導我,安撫我的情緒。」岳瀛立指出田本玉的心靈導師角色。
火爆姊變慈母
自掏腰包 激勵球員做自己
隨著年歲漸長,田本玉的慈母特質更為外顯。三月初連假,她特地從高雄趕到桃園中壢的UBA現場,就只是為了當面看看她口中的「孩子」,過得好不好。
當天集合前,她先關心選手「在台北吃不吃得飽?」、「生活費夠不夠用?」看見球隊熱身時將背包集中在牆角,她不禁皺起眉頭,「哎呀!包包怎麼沒人顧,人這麼多,被偷了怎麼辦?裡面都是錢吔!」連忙找人協助。發現臨時到場的陳定杰沒有票進不了應援席,她也東奔西跑四處張羅。
「她的身分到底是教練還是球員的媽媽?我有時也很難界定。」高苑工商董事長余政憲這麼觀察。
然而,一個人的時間精力有限,若不是丈夫全力支持,田本玉也難以對球隊投注全部心力。
婚後,田本玉跟著夫家搬到高雄岡山,但仍繼續在大約七十公里外的新榮執教;球季期間,她經常無法回家,照護兒子的責任,都由丈夫一肩扛起。
一四年,田本玉就是為了兼顧家庭,才接受余政憲邀請,毅然離開待了十八年的新榮,轉往離家只有十分鐘車程的高苑。但余政憲透露,他早在一二年就多次遊說,只是田本玉為實踐把球員帶到畢業的承諾,拖了兩年才正式到職。
來到高苑的田本玉,雖然依舊扛著戰績壓力,但訓練內容已不若以往「魔鬼」。例如她取消每天清晨的練習時段,希望讓球員多睡一點,更有機會長高,「有畢業生回學校一看,覺得我變太多,罵我偏心,怎麼以前那麼凶,現在對學弟這麼好?」她笑著說。
比起眼前勝負,田本玉更在意發掘球員的長遠潛能。
籃球作家王承文曾親眼目睹,田本玉不斷「激勵」一位體能優異、但基本動作仍嫌生嫩的高苑選手嘗試灌籃,「你扣進一個,我就給你一千塊!」過沒多久,那位選手果然在比賽裡灌籃得分,田本玉也毫不囉嗦當場頒獎,「她從以前就擅長激發球員鬥志,現在更懂得鼓勵球員做自己。」王承文說。
「對高中球員來說,HBL就是三年;但對我來說,是永遠帶不完的三年。我和孩子的感情都是一輩子的,不可能因為畢業就斷了。」田本玉解釋,二十多年來,自己早已看慣了勝負,爭取佳績的目的,其實是讓選手打出身價,順利升大學、出社會。
暌違一年再度殺進決賽,她也抱持類似心態,「我拿過冠軍,也輸過很多次;現在我發現,只要努力留下美好的回憶,就不會有遺憾。」田本玉一說完,又忙著與家長討論選手近況、本屆高三生可能的升學選項,一刻也閒不下來。
付出一切努力的她,絕不會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