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麗君部長今(22)日因出席關懷資深藝人春節餐會,卻因中正紀念堂去蔣化議題遭受資深女藝人暴力攻擊,可以顯見在許多文化政策的推動上,文化部與部分民間意見的歧異與鴻溝之深。
文化政策與願景計畫的推動與溝通的難題,也是鄭麗君年初請辭的理由之一,透過鄭麗君公開說明請辭與留任的始末,更深刻體會她的留任,需要的不僅是文化界的支持,而是如何翻轉政府與民眾長期對於文化的漠視。
今年初內閣總辭之際,原本文化界預計留任機會頗大的文化部長鄭麗君,卻同步在臉書發表「將重新回到民間」的公開請辭發言,引發文化界譁然與不捨。泛文化界隨後群起連署,發動「文化向前走,部長不要走」活動,許多在鄭麗君擔任部長期間感受到文化環境改變的藝文工作者,皆希望透過具名連署的力量,向政府與鄭麗君傳達強烈挽留之意,希望她繼續留任,為台灣的文化而努力,此舉同樣也代表其任內所推動的各項政策,深獲文化界肯定與認同。
而後在新任閣揆蘇貞昌三度致電鄭麗君,盼她續留,鄭麗君終於最終表達願意留任,而在今年文化部的媒體餐敘上,鄭麗君也首度公開從請辭到留任的心境始末。
「文化」一直非優先排序的邏輯讓她辭意甚堅
鄭麗君表示在去年選舉,執政黨敗選後她即兩度向前閣揆賴清德請辭,因為她認為敗選後行政團隊就需要負責,「我已經歷經兩任院長,是唯一沒有被換掉的閣員,文化事務應該一棒接一棒,繼續有其他人做下去,我也已經努力到一個階段,我任內已完成部分計畫和和研擬的法案了,接下來的階段需要政府與民間的力量,需要行政院一起來規劃與執行,因為這些都是大法案,要有一定的決心。」
另外,造成鄭麗君堅定辭意的理由,也包括整個政府運作的方式,她任內一直努力想把文化的概念放進政策運作內,但政府在計畫核算和預算編列的方式,仍都缺乏文化的思維,她強調文化部接下來的挑戰都需要整體政策與政府的支援。她以行政院會通過「文化內容策進院設置條例」草案為例,此草案通過前在立法院躺了22個月,「這是朝野協商都沒有爭議的法案,院會上也沒有太多的討論,但為何這樣的法案都要等待22個月,我接下來還有22個月可以等待嗎?」她表示在台灣政策執行的邏輯,文化一直非優先排序,但她一直是用整體的組織架構來看待文化政策,「我不是用口號作事,我是看組織架構,但目前政府還是細看法案而非綜觀整體,我知道我接下來沒有22個月可以等了,如果行政院沒有推動的決心,那是接下來每個政策推動都是非常不容易的,因此藉由內閣總辭,我才會決定離開,讓接下來的團隊決定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
續留轉折——原來理想是有共識的
而讓鄭麗君願意續留的轉折主因,還真的是因為文化界與網路的連署,她看完每一筆留言,甚至睡不著覺,並且覺得非常感動。「原來理想是有共識的。」她常覺得在推動文化政策的過程非常孤單,黨內的同志對她的評價也是「麗君就是理想很高(台語)。」但她看到網路的留言感慨道,「我講得文化治理講得那麼抽象,但進來留言的人都說要維持文化治理,才發現原來我和大家是有共識的。」當理想有了共識,她也深感責任未了,但她也仍坦言其實之前讓她請辭的疑慮並沒有消除,「剩下的時間我還能做什麼?我能不能往前走?大家留我是基於過去幾年我們有往前走,文化部如果沒有行政院一起往前走,我其實沒辦法回應這個期待,所以,在看到留言的當下我其實陷入掙扎。」
最終,蘇貞昌第三度致電給她,她也開始認真坦白告知院長接下來在文化政策推動上會遇到的困境,蘇貞昌最終肯定地告訴她,自己也是終身追求理想的人,請務必相信他,也表明現階段雖然無法完全理解鄭麗君所說的所有問題,但他會盡力幫忙,鄭麗君才對下個階段的政策推動較有信心。
政府思維需因文化而改變
被問及剩下的任期,哪個項目是目前最迫切的,她回應自己留下來要努力的事情,其實跟過去兩年差不多。「這兩年多來我有個心得,文化的確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但是政治也必須同步改變才可能。」文化政策為何重要?鄭麗君認為重視文化政策才能代表這個政府是以人本為核心,並且去實踐與落實。因此,對她而言最迫切的不是單一政策的推動,而是推動政策的思維能否改變。「我更在意推動的過程能否造成政府思維的轉變,這樣一來留下的成果會比單一政策的訂定影響力更大。」
他們願意跟我走一條比較遠的路
去年11月縣市長大選後,許多政治人物開始重視網路宣傳策略,包裝政策亮點試圖和網路使用者溝通,鄭麗君也被問到是否會加入政治人物的直播熱潮?她仍理性務實地說明,過去與部內同仁溝通政策方向,就強調「不要追求所謂的有感跟亮點,我強調施政必須要有系統性,那麼最終結果才會出來,這才是真實的有感。」她強調如果只是喊喊口號,最終人民沒有看到結果,「人民不是只會歷經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嗎?」對於這次文化界的大力慰留,她務實評估「就是他們看到政策的未來性,他們才願意跟你走一條比較遠的路,人們看到往後的可能性與未來。也正是因為他們能看到未來,這是我這次最欣慰的部分,政策的整體性推動之於文化界是真正有感的。」
鄭麗君再次強調:「文化是沒有特效藥的。」政府必須做出選擇,另外她也從民生問題對於文化消費的影響進行解釋,認為國家目前首要是要集中心力減輕家庭的負擔,這不僅是減稅而已,還涉及家庭的居住成本和教育成本等,「雙薪家庭只要家中有長者生病或生一個小孩,家庭就必要有一份薪水去負擔這些問題,等於少一半的薪水,這些涉及教育、居住、照顧、公共服務政策的解決方案建置,是政府首要的任務,不然台灣的整體環境不利一般家庭生存,中產家庭可支配的所得一直在下降。」而中產階級的疲弱,家庭實質所得沒有成長,也間接影響文化消費的低落,「當人民的一生都綁在支付房貸上,沒有安定的生存環境,便很難談及心靈成長,知識的經濟也很不易累積。」她認為經濟要成長,實質的關鍵就是拚人才,但人必須要在穩定的狀態下才能培養,才有可能具備創新的能量,而直至目前她仍認為其實台灣還存在很多不公平的結構亟待解決。
文化部的媒體餐敘上,文化部部長鄭麗君娓娓道來從請辭到留任的心境始末。(攝影/張玉音)
她留下才是挑戰的開始
而在這兩年七個月主掌文化部的經驗中,也讓她重新看待自己的特質,以及為何文化界對她期許之高,「我後來回憶自己的經驗包括待過『台灣智庫』,智庫就是講究理想的;擔任過立委,立委就是找問題的;執政則是看行政體系的,這些經驗讓我會思考如何把理想具體化以及操作系統化,這可能是我的特質。」也因此她才能深刻體會文化政策的理想如何實踐,如何真正地面對行政體系、法案與政策計畫等組織問題,也因此才有目前相關政策的推動進程,並在這之中有著文化部與行政院角色缺一不可的覺悟。
未來,她評估最困難的部分是「公共媒體法」的推動,因為只要和媒體議題相關就很容易泛政治化,但鄭麗君認為必須從戰略和目標面,檢討國家文化傳播的整體戰略,以迎戰數位時代。最後她以「堆石頭」的寓言來譬喻台灣施政的困境,故事中兩位工匠都認真地處理堆疊石頭的工程,有人問其中一位工匠再做什麼,他回答「堆石頭」,而另一位工匠則回答「我在蓋教堂」,這即是視野的差異。然而,台灣總是處在要石頭要堆成30度還是90度的問題,「我們不討論到底是要蓋教堂還是要蓋廟,這也是我在其中痛苦之處,多數的邏輯都要我們不要去想藍圖,也很少人討論怎麼蓋教堂。」
鄭麗君帶著感冒初癒後沙啞的嗓音來參與媒體餐會,三桌媒體,每一桌她都誠意十足地親自解釋請辭與留下的理由,並同時解疑記者對於未來文化政策的相關困惑,侃侃而談,最末她欠起身說道:「我是不是耽誤你們地時間,抱歉,一談到政策我就停不下來。」在大選後看到許多政見跳票、光怪陸離的景象,再看到鄭麗君的清新形象與清晰的邏輯,真的宛如隔世,但同時卻也私心地替文化界感到慶幸,「好在,這個部長我們是留下來了。」
然而,鄭麗君雖留下,她對政策實踐的隱憂仍未解除,她所提出的文化如何改變政治的思考方式,進而來發展文化的實踐方式,到底文化在這個社會被擺放在什麼位置?進一步,該如何翻轉文化的地位,值得文化界與全民共同思索,找出克服的可能與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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