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不是錯，只要踏實認真活過。徬徨沒什麼，人生終會給你收穫。
「欸，這季的分紅下來了，加上你其他零星的收入，你的年薪已經一百二十九萬了，平均月薪十多萬。」晚上十點了，我趕著即將截稿的文案，公司只剩下我和子夏兩個人。下班前，他笑著對我說；他一邊盯著電腦，看著資料，子夏負責管理公司財務、控制預算，讓公司在實踐理想的同時，不會一不小心活不下去。
「真的嗎？ 也太突然了，四個月前我還那麼窮耶！」我藏不住自己的笑容，公司營運上了軌道，我們終於能安心過活，我能感受到他的開心，他身為一個專業經理人的成就感，一目了然寫在臉上。
企劃稿子完成了，我關上燈，凌晨一點，離開公司，買了一杯熱巧克力，還不是很冷，二十五度的空氣，我看著整夜亮著的路燈，走在空蕩蕩的台北忠孝東路，心裡也空蕩蕩的─秋天的氣氛每年都是這個樣子。
從皮夾裡拿出半年前那張「1,781 元」的帳戶餘額單據，我看了一眼，心裡亂糟糟的。這兩天其實忙翻了，睡不到四小時，而我卻沒有想回家的念頭，一路走著，沿著人行道，一直走，走到了台北車站，忠孝新生、復興SOGO、敦化南路、光復南路……一路走回信義區。
腦海裡轉著，細數這八年歷盡波折，被討厭過，也被愛過；被犧牲過，被輕視過，也被友誼圍繞過。那些茫然摸索的日子，我總想著：「好想要一座燈塔啊，任何一位優秀的前輩都好，快告訴我，夢想這條路，究竟有多長，我還要走多久，才能實踐自己的初衷？」走著走著，也就走到今天了。
還買不起一層台北四十坪的公寓、還付不起一輛遮風蔽雨的名車，還是一個人住、還是單身、還是天天奮不顧身地工作著……嚮往的那份人生，還差得遠呢。
心心念念的那個「家」，還在努力追尋著。但是，至少能養活自己，至少能體體面面地活在社會上。
這八年，我搬家了十三次。
我們都曾「為了夢想而離家」，最後誰達到夢想？
誰親手建構了屬於自己的家？誰又在過程中，決定放下，或改變了自己的夢想？誰最初野心勃勃，最終卻嚮往平凡生活？
人生沒什麼好比較，你唯一該在意的，是「本來就該實踐的自己」。
我們成年、離開家，在陌生的環境裡，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圈，正式開始一個人的生活，獨自面對初入社會的迷惘，親自抉擇人生路口的徬徨。
遠赴他鄉，搬進兩坪的小公寓，木板隔間，安靜的房間裡，白天盡量不待在這裡，房間只剩下睡覺的功能；鄰居的腳步聲、關不緊的舊木門、單人床邊昏黃的燈、雨天的濕氣滿身、霉味滲進房門，我開始屬於自己的人生。
我們都一樣，有段時間，總告訴自己，這不能被稱作「家」，而是一個「住的地方」。
學會獨處，學會一個人住，學會和自己相處，身在異鄉，一個人搬家，一個人吃飯，病了，一個人看醫生，動點小手術又如何？ 自己去醫院住個幾天也沒什麼，一次又一次，挑戰孤獨的更高層次，穿梭在熱鬧都市裡，人來人往的人群裡，起初人都討厭孤單，久了也就習慣寂寞。
沒有人叮嚀你吃飯，沒有人幫你打理日常，日常用品簡陋就好，反正一年後也不住這裡了。租約到了，搬來搬去的，東西總是能丟就丟，好多年來居無定所，高房價的鬧區裡，生活被剝奪，房東把隔間越隔越多，我們夾縫中苟活。
一晃幾年的時光，異鄉變成了家鄉。
幾年的滄桑，幾十年的辛苦日常，我們適應了新的文化思想，一次次拚了命的實踐理想，不斷地與現實衝撞，也越來越明白自己的夢想，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嚮往。
這天，二○一八年，十月十七，星期三的夜裡，鬧區特別安靜。徒步來回十公里的距離，三小時的路程裡，我把手機關機，梳理著自己的思緒。光復南路十字路口，等紅燈的途中，我拿出了筆電，坐在路口的石椅上，隨手記下這個章節。
清晨五點半，天稍微亮了，我到家了，睡覺前，我傳了一則訊息回家。
「媽，早安，一個好消息，昨天我的年薪破百萬了。」我知道她準備起床上班了。她打了電話來。
媽媽依舊純樸傻氣的笑著，聊了十多分鐘，她說：「你二十六歲了，我的工作也做二十六年了，領著五萬元的薪水，領了二十六年了。」
她沒有一絲想要改變現狀的念頭，只是心滿意足地笑著說，而我心裡默默惦記著，生活在繁華的大都市裡，我的心裡，不論窮苦，或是富足，我始終有一份和媽媽同樣純樸的靈魂。
那一天，躺在床上，頭腦繼續轉著，眼睛閉著，想著：「今年可以包紅包給爸媽了，以前我從來沒有足夠的收入去做這件事情。」頓時心裡鬆了一口氣，印象中，在清醒與昏睡的那幾分鐘，快要睡著的交界時刻，我默默地掉了一滴眼淚，接著很累很累地昏睡了。
原來，人生就是花上九成的時間辛苦，換取那一成時間的幸福。
（本文選自全書，張若儀整理）
作者：黃山料
出版：三采文化
書名：漂流青年：1990後出生的我們╳一件襯衫
